第100章
  
  摄政王法驾缓缓而至,金钺开道,旌旗猎猎。
  王驾临筵一一
  总管太监高声唱喏,文物群臣伏拜山呼千岁。
  姬寅礼下了金銮王驾,朝靴踩上青玉石砖,绣七条五爪金龙的朱色蟒服上束着通犀金玉带,其上镶嵌东珠,在满苑宫灯下,熠熠生辉。
  受礼后,他温煦叫起。
  今夜是庆功宴,诸卿不必多礼。起罢,随吾一同赴宴。
  这夜的宫宴注定是喜乐的,在上座之人笑语勉励番后,席宴就正式开始。伶人们很快奏起了《清平乐》,舞姬们也翩翩入场,君臣举杯共饮,一派和乐之景。
  但实际上,上回夜宴时出了林大人那事,群臣心里多少是存些阴影。以致这回参宴时,他们皆有些拘谨,纵使上座那位亦如上回般自斟自饮,并不过多关注群臣,可他们依旧不敢多有放肆。
  若放在以往,这个时候他们都少不得要下场,纷纷去给工部那三位功臣敬酒了,可今夜他们近乎都拘在各自座上,仅多只与两旁官员相互敬酒,说笑两句。
  陈今昭的座位比之从前在翰林院时,明显是要靠前了许多。左右两侧分别是她的上官右侍郎与她的同僚俞郎中,外出公干的半年来,他们也都熟稔了许多,遂也没觉得有不自在。
  原先她还多少担心,要是席宴开始后,朝臣们纷涌的都过来敬酒,届时要该如何应付。没成想,都酒过三巡了,众臣们皆还在各自座上吃酒赏舞,并无过来敬酒的意思,见此情形,她着实放松了许多。
  来,小陈郎中,咱俩喝一杯。
  旁侧俞郎中举杯过来,人逢喜事,满脸红光。他爽朗笑说,瞧你瘦巴巴的没想到酒量可以啊。襄邑县那回的宴上,被你给灌倒下去,说实话,我可是不服气的很,改天定寻你找回场子去。
  陈今昭爽快道,成啊,改日我请大俞头你喝一杯,咱俩畅饮一番。
  不,由我来请你。
  有人请酒那敢情好。来,祝我二人平步青云,一路坦途!
  来,祝吾等官途恒通,事事顺遂!
  两人碰杯,一饮而尽。
  陈今昭放下酒杯时,敏锐的察觉有道来自上方的视线。
  她心里突了下,小心翼翼挪动余光,飞速朝上首方向瞄了眼。
  上首高坐那人正仰脖饮酒,她的余光恰与其旁侧的刘大监瞄来的目光对个征兆。刘顺朝她一笑,陈今昭扯着嘴角回了个僵笑,而后嗖的下将余光收了回来。别光喝酒,这些菜肴你也多用些,好生将身体养回来。
  说话的是坐她另外一侧的右侍郎。见好生生的如玉般俊朗的下官,让他带出去半年后,回来成了这副黑瘦黧面,形销骨立的模样,他心里还是多少有些愧意。
  想着,便不由殷殷叮嘱道,平日里也注意善加餐饭,莫要过于清减了。陈今昭感激的拱手道,谢过上官关怀。下官定谨记大人叮嘱,每日勤加膳食,养好身体为国效力,不敢再有劳大人忧心。
  说着,她便示意了下俞郎中,而后二人纷纷对右侍郎敬酒,感谢他的关照与提拔。
  饮尽后,陈今昭就深深低头夹菜吃饭,分不清上首投来的目光来自谁的,也不敢再偷瞄扫去,唯恐会对视上不该对的眸光。
  子时,宫宴散去,宾主尽欢。
  此回王驾并未如上次般半途离场,却是一直待到了最后。
  恭送王驾离去后,众臣纷纷散场。
  陈今昭还未等出水榭,就被一个不甚起眼的宫监拦了下来,示意她到旁侧僻静处说话。
  这一刻,她的心狂跳了起来。
  此时还有些朝臣尚未离开,鹿衡玉还在不远处等着她。
  唯恐引起旁人的注意,她到底还是随这宫监走到处不显眼的廊柱旁,握拳屏息等着这宫监的话。
  陈大人先别出宫,千岁殿下在昭明殿设宴,邀您过去一聚。
  话语沉沉入耳,陈今昭心都凉了半截。
  她艰难咽了喉,很想摸一把自己的脸,也很想此刻找个镜子好生照照,想瞧个仔细,这张脸可否是被施了什么幻术。
  神色急剧变换,她深呼口气,下了决心。
  万望公公转告千岁殿下,殿下待臣深情厚谊,臣心领了。
  说出这句话后,她强捺住心慌,挺直了脊背,颇有些硬气道,但本官不胜酒力,恐有失仪,实在不便面见王驾,望公公替本官向摄政王殿下告罪。
  那位宫监蓦得睁大眼,骇吸口气。
  大人这
  我还有事,告辞!
  第78章
  琉璃灯璀璨的昭明殿里,屏风映着寂然孤影。
  珍馐百味罗列的案前,姬寅礼一言不发的坐着,视线一直凝在对面孤零零的那双白玉箸上,凤眸里不见波澜。
  他真这般说的?
  回、回殿下,是
  来回话的那宫监双膝跪地瑟缩着,额头紧贴着金砖。
  殿内陷入了死般的静寂,周围侍立的宫人大气都不敢喘。
  姬寅礼闭了闭眸,掩住其中万般情绪。
  难堪吗?的确难堪。
  他也没存旁的心思,也不过是想叫人过来单独与他吃杯庆功酒罢了,哪料得对方竟敢如此堕他颜面。这倒显得他在等待人过来时的那种,近乎有些近乡情怯的情绪,如斯可笑。
  其实这半年来,他也不是没考虑过与对方彻底划清界限,但却仿佛中毒了般,迟迟难以剜掉心底深处最后那点旖思。尤其在得知对方亲临险境那段时日,他更是夜夜被噩梦缠身,不是梦见对方被洪水冲走,就是梦见其被瘟疫夺命。
  每每醒来他都会生出深深的悔意来,后悔自己逼迫太甚,后悔让对方离京时是带着对自己的怨与惧而去。每每一想,都生出些隐隐悔痛的情绪。由此,他甚至觉得,人欲也不是非有不可,若能与之精神共契,那旁的倒也无关紧要。
  如此一来,其实也算是两全其美。
  他不必再纠结于去突破最后一层障碍,与对方行那不伦之事,而对方也不会被他甚急的逼迫而致抑郁,或逼疯逼死。
  所以他此番让人过来,亦不过是想着缓和下二人之间的关系,让对方莫再惧他怕他罢了。
  哪成想,对方直接给他个没脸。
  刘顺你去,再请!
  陈今昭在马车上与鹿衡玉说说笑笑时倒不觉得什么,可待回了家,一颗心就开始不受控的发慌了起来。
  她不知这初次反抗的结果会是什么,但隐隐能知道,这事肯定没完。所以这夜她直接是合衣躺下,心砰砰跳着,双手紧紧攥着官印,好似能从中汲取力量。
  果不其然,在她躺下没多久后,院里的门被敲响了。
  陈今昭直接去开的院门,门外,刘顺带着两个身强体健的宫监,无声躬身立在暗寂静的巷道中。
  您让殿下久等了。面对她的骇然吸气,刘顺开门见山道,陈大人,请随奴才入宫罢。
  陈今昭没有应声,指尖用力蜷缩,犹疑不定。
  刘顺似是知她想法,就迅速低语道,望陈大人慎言慎行,咱们家殿下,是事无其二的。
  陈今昭陡然出了身冷汗,不敢再试图触虎须。咬咬牙,匆匆与刘顺道了句稍等后,就脚步不停地回了屋,戴上了官帽更换了鱼袋,同时带上了官印、任命敕书、笏板、以及百姓赠她的万民伞。
  见此情形,刘顺欲言又止,但到底没再说什么。
  一路上,面对陈今昭类似'殿下生气了吗夜宴上已吃过庆功宴,为何殿下还要再请我殿下等了多久大监你觉得殿下会训斥我吗'等等明里暗里的套问,刘顺皆闭口不言。
  只心道,这会知道怕了,早去干什么了。
  不过在瞥过对方那明晃晃的,明显要拿来与殿下掰手腕的类似万民伞等东西,他不免又暗下咂舌。这位主,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其实陈今昭也没刘顺想的那般英勇,一路上,她拢着她的这些凭仗,不住的给自己打气,不断告诉自己她是有功之臣,是国之栋梁,再也不是从前可有可无的朝中微末小官。所以面对上位者的狎戏玩弄,她是有些底气,可以稍稍作些反抗的。
  但想归想,在双脚踏进昭明殿时,她还是有些腿软。
  整个昭明殿金碧辉煌,却寂静无音,膳桌上的珍馐佳肴早已失了温度,时蔬褪色,脆皮绵软,汤汁上浮着薄薄油脂,充满了冷香幽幽的凄清之感。
  迎面坐在在膳桌前那人自斟自饮,仿佛未看见人进来,的人,兀自提壶倒酒,再低眸仰脖饮尽。琉璃灯的光影投在旁侧屏风,在他半边面上落下阴沉的碎影。
  陈大人好大的官威,需要本王三催四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