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当时她心中就有种不好的预感,尤其在细看过去,瞧真切了露出那角斗篷上绣的芍药绣纹时,更是瞳孔微缩。
  印象中,她认识的人中,衣裳上喜欢绣芍药的,只有袁妙妙一人。
  不由惊疑不定。虽她不大敢相信来者真的是那远在京中的袁妙妙,但想想对方的性子,便也不敢心存侥幸。
  大俞头,我想起来还有些私事要处理,你先回官舍罢。
  俞郎中不是多事的人,痛快应了就带人踏进了府衙。
  待人都消失在视线中,陈今昭长缓口气,现在十分庆幸知县等地方官员近段时日忙着征调民夫,而未再与他们同行同往,否则这会人多眼杂的也不知该如何收场。
  压下心底烦躁又苦恼的情绪,她将劝退人的话在脑中过了遍后,就几步来到了石狮子处。
  袁二娘。
  见躲在石狮子后的人果真是她,陈今昭虽已有预料,但还是因对方的大胆妄为而吃惊。不同于在京中时,纵使袁妙妙做出诸多出格的事情,但只要袁师压得及时,谣言就能消弭于无形。且不抓个征兆,没有确凿证据,谁也拿她没办法。
  可如今,袁妙妙却是抛夫弃子的离京出走,千里迢迢追人而去,这可是现成的把柄,无可争议的事实。此举,更是将李家的脸面狠踩在脚下,但凡李家抓着这点不放,定能将袁家闹个天翻地覆。
  你如何来了?你可
  一直低着头的袁妙妙抬起了脸,哭得红肿的双眼让陈今昭的话停顿住,好半会,方头痛又无奈叹道,二娘,莫再任性了,你这般不计后果的行事,可曾想过万一那李家闹起来,袁师跟师母的颜面,又将被放置何处?
  袁妙妙怔怔看着面前人,颤抖着双唇喃喃,统共,我大抵也只任性这回了
  她的声音轻得似能被周围凛冽的寒风吹散,不似从前的胡搅蛮缠的跋扈,更不复往日无礼也要搅三分的骄横。涣散的眸光看向陈今昭,既似贪恋,又似空洞。
  我是要去外祖家,路经此地而已,如此应也能堵了旁人的嘴。昭郎,你知的,我虽任性,但从来不想害你,连累你。
  我走了,昭郎,你保重。
  她僵白着嘴唇开合,仿佛用尽全力说完最后一句,而后转身离开。
  离开时,她又回头恋恋不舍的看陈今昭一眼,那双曾经明媚如骄阳的眸子,黯淡无光,宛如潭死水。
  陈今昭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一种强烈不安的预感让她心慌的厉害。本想狠心转身不管,可她到底还是硬不下心肠,急速快步上前将人拦了下来。
  说说罢,出了何事。
  袁妙妙缓慢抬脸,望着面前人,突然泪水夺眶而出。
  她捂着脸,哽咽大哭起来:昭郎,我活不下去了!
  靠近府衙这边到底有人来回进出,陈今昭遂带着她来到对方停放马车的地方,让护卫及车夫走远些后,就只留了袁妙妙及其贴身丫鬟在此。袁妙妙在车里哭,陈今昭立在车外,听那丫鬟连珠炮似的控诉。
  姑爷只假惺惺的说是太在乎小姐方失了方寸,又是跪地自扇巴掌,又是痛哭悔过的,不过做做样子而已,老爷他就信了!
  明明小姐受了大委屈,可老爷偏心偏听,非说是小姐有错在,说是小姐,小姐不守妇德,若放在其他人家里,早就被人打死了去,姑爷他能容忍小姐至此,已是万般不易,还待如何?
  老爷只不痛不痒的申斥了姑爷一番,就让小姐将此事就此揭过,不得再提。还说让小姐回去后好好过日子,别再想些有的没的。
  如此便也罢了,偏小姐忍了委屈回府,可还要受姑爷的冷嘲热讽!小姐忍了又忍,偏他变本加厉,骂得极为难听,待小姐忍耐不了拿东西摔打他,他就会故意顶着淤青的脸跑去袁府,找老爷告状!
  老爷压根不听小姐的辩解,叫来小姐劈头盖脸的就训斥。小姐不过为自己争辩,就气得老爷说,再也不管小姐了。
  说到这,丫鬟又哭又骂:那该死的姑爷见没人给小姐撑腰,可不就更加过分了!再又一次激的小姐拿东西摔打他后,他竟敢对小姐动手了!他怕打在面上显眼,就将拳头全往小姐身上砸,至今小姐背上还有被踢青的淤痕,呜呜
  陈今昭光是听着,都觉得火气上涌。
  师母呢?师母就任由李鹤轩如此行事?
  回话的是袁妙妙:我娘她从来觉得愧欠了我爹,又怎敢违逆我爹的意思?她的哭声从车厢里传出,又怨又委屈,硬逼着我嫁了这么个烂人,最后反倒皆成了我的不是!全都不管我了!
  丫鬟倒是补充道:夫人不敢明着管,但也心疼小姐的,派人过去好生警告了姑爷一番,也给小姐身边配了孔武有力的婆子。就是小姐要出京也允了,派人带着我们偷偷出了府,让去小姐外祖父家避段时日。
  袁家的事陈今昭也了解几分。袁母因没能给袁师生个儿子,偏又强硬的没让对方纳妾,这些年来怕是心中对其多有愧疚。于是面对袁师时就少了几分底气,很多事情上都会依从对方,鲜少反驳对方的决定。
  哪怕,是关乎她女儿的切身利益。
  陈今昭立在车厢前望着渐浓的夜色,思绪百转,想了许久。从乌成县到吴郡从吴郡到京城,这些年里,她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男人,女人,人生境遇好的,坏的。但命如浮萍身不由己的,多是女子。
  当然,权贵之家女子的处境,总体来说比之贫寒百姓家的境况要好上许多,但好的也有限,最终下场凄凉的,她也见过不少。
  待车内哭声渐消,只余些断断续续的抽噎声,陈今昭方定了定神,音色清晰的朝车内问了句。
  你与那李鹤轩,可还能过下去?
  过不下去!袁妙妙嘶着嗓子尖声道,厌恶之情简直恨不得透体而出。可转瞬,又带了哭腔,过不下去又如何?父亲他又不许我和
  去兖州,寻你外祖父做主。
  袁妙妙的哭声止住。车外的声音并不大,却清晰入耳,坚定不移,好似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能、能行吗?父亲他,不会允许的。她父亲顾忌颜面,一定会坚决反对,母亲怕也不会支持,只会劝外祖父莫插手此事。
  袁妙妙眸子短暂亮过后又黯淡下来,浑身又被股浓重的无望笼罩。只要一想到此生都摆脱不了李鹤轩,要与其纠缠到死,她就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日子半点盼头都没有。
  袁师会同意的。
  陈今昭声音放慢,一字一句让对方听得清楚,袁师与师母的心结在于府上无男丁继承香火,你若和离,那一切便会迎刃而解。
  袁妙妙还在反应这句话,车外人的下一句已经传来,既是李鹤轩不仁,那你索性不义便是。先去兖州,寻你外祖父同意,由他派人带着他亲笔手书送你回京。回京后当刚毅果决,递和离书、争孩儿抚养、自立女户、为孩子更姓,寸步不让。
  陈今昭最后道:袁家有了后,袁师又焉会再做阻拦?
  轰!话落耳,好似是一柄重锤,迅猛地敲醒梦中人。
  袁妙妙双手都开始颤抖起来,激动得呼吸急促。
  是啊,是啊!她从前怎么就没想到还可以这般做!
  只要家中有了姓袁的男丁,父亲他只怕欢喜都来不及,又怎会横加阻拦?
  可是,要是那烂人不肯和离,甘愿让孩子姓袁该如何?
  她不免患得患失起来,毕竟那烂人为了能扒着他们家,可没什么底线。说不得还真会不要脸的如此行事。
  只要你能说动你外祖父,他老人家会解决这事的。
  识趣有识趣的做法,不识趣,那解决的法子就多了。
  譬如将人远远的外放出去,隔个三两年待风头过了,便能让那不识趣之人,生
  死都不由己。
  袁妙妙似懂非懂,但总归明白,这事解决起来不难。
  意识到这点,刹那感觉束缚自身的桎梏松开,她整个人都似焕发了生机。隔着道车帘,她满目感激又依赖的望向车外的方向,纵是帘子阻挡了视线,可依旧挡不住她倾泻出的爱意。
  谢谢你,昭郎。
  感谢对方还肯怜惜她半分,愿意在她此生至暗的时刻,伸手出拉她出泥潭。车外之人宛如明灯,宛如皎月,照亮了她这迷途之人的方向,不啻于给了她新生。
  昭郎,
  二娘,我有话想与你说。
  陈今昭打断了她的话。今日她也想一次性与袁妙妙说个明白,想将对方的心结揭开,毕竟对方总是突如其来的纠缠,于她而言何尝不是件麻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