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尤其听她说对能在浅水区排淤的骨水车亦有所研究,还指出了几项改进之处增大排淤排沙效率,右侍郎不由心下一动,暗下琢磨起来。
疏浚河道,耗资甚巨,光征调的民夫就逾万,且还要于来年汛期前告竣,工期不可谓不紧迫。如此备受朝廷瞩目之工程,他作为主事官,肩负重压,做好了固然是大功一件,但稍有差池就是重罪难逃。所以身边能多个得力干将,无疑能让他此番过去事半功倍。
此可不是件美差,离京动辄数月,成日也需耗在堤坝上没个清闲时候,你当真要随行?
为朝廷尽忠,为百姓办事,岂容下官言苦道劳?下官愿随上官前去,为大人排忧解难。
右侍郎颔首,赞赏的看她一眼,但话却并未说满,你先回去罢,待我再斟酌一番。
陈今昭忐忑不安的回去等信,每日里翘首以盼,可始终未等来上官传来的明确答复。
见她神色失落,俞郎中还安慰她,道是这回去不成,待下回去也是一样。还道是,她在京中能将新型农用器物打造好,也何尝不是大功一件。
她也只能勉强笑笑,也没法与外人说,若此番无法离京,那她头顶悬着的那把刀,怕是就要直直落下了。
在她无望等着上头音信的这段时日,鹿衡玉给她带来个信,这回休沐日,西北文官与京官要行一场蹴鞠赛。
什么!陈今昭无比震惊,朝廷下达的通知?
为官数载,她还是头回听闻朝廷会组织此等赛事。
鹿衡玉忙摆手,怎么可能,是双方有了龃龉,要于蹴鞠场上见真章。又补充了句,此番蹴鞠非官方规制,算是闲来雅集,就如从前咱们与国子监那帮学生消遣时的蹴鞠之会。
陈今昭哦了声,觉得事不关己,便不感兴趣了。
鹿衡玉直接抛出惊人之语:你也得参与。
陈今昭倏地睁大眼睛,他们比他们的,与我何干啊?
还不是那罗行舟惹的祸!鹿衡玉气不忿儿道,接着就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脑将事情原委说了出来。
原来,翰林院又进了新人,其中有两个是西北文臣。这两人与罗行舟从见面就不对付,平日里说话都常打机锋,那日不知怎的因文章的事,三人就争论起来。
翰林院太初七年进榜的官员自是天然站队罗行舟,很快加入了讨伐的队列,西北文臣也不是吃素的,下值后招呼了他们那些旧友同僚,直接将罗行舟一行人堵在了宫门口。
两方人就面红耳赤的争吵起来。
言辞激烈,越吵越凶,双方皆不甘示弱,脸红脖子粗的连指带骂,连来劝架的宫门守卫都被他们推到一边。若不是双方队列里都有冷静之人死拽着同伴胳膊不让近前搏斗,那当日的场面恐怕就要一发不可收拾。
最后还是下值出宫的朝廷重臣瞧见了,上前来训斥了番,这才结束了这方闹剧。不过双方的梁子就此结下了。
若此事放在西北,那少不得要用拳头来解决,那边民风彪悍,向来崇尚拳头大就是硬道理。但京官这里,可并不兴私下约群架。
不信,那就看李鹤轩那下场。
那些西北文臣也不想步那李鹤轩的后尘,落得个被扇一月巴掌的可怖下场,所以干脆入乡随俗,按照京都的规矩,以蹴鞠一决胜负。
输的一方,下跪磕头认错,自扇巴掌。
陈今昭自然知道,京中权贵子弟解决恩怨的地方,大都是在蹴场,可还是那句话,与她何干啊。
罗行舟自己惹的祸事,到时候输了自个扇自个巴掌去,与她可有半分银钱关系?
鹿衡玉忙道,别急啊,你听我说。这事闹得不小,自也传到了公孙先生的耳中,他觉得不值当因这些微末小事,而引起西北文臣与京官的不睦,遂改了规矩,将这恩怨赛换作了切磋赛。他自解囊设彩,规定蹴鞠胜者那方,每人赏二十两,以胜者得赏来取代败者得罚,来消弭双方的恩怨干戈。
叹口气,他无奈摊手,他或觉得三杰在罗行舟他们中素有威信,所以就特意点名让吾等三人参与,届时既可对罗行舟等人几多约束,亦能借此机会调和与西北文臣的罅隙。
陈今昭双手捂着脑袋,心里将罗行舟骂过八百回。
可近来我公务繁多,实在是抽不开身啊。
除了要盯着新型农具的打造进程,她还想结合着《河防通议》,再写篇有关治水的良策呈给右侍郎。她还是想再争取一番,这个出京排沙治水的差事,可以说是她摆脱当前困境的唯一出路。
一想起公务,鹿衡玉也蔫了,谁说不是呢,我这些时日也是忙得脚不沾地。
自户部诸多官员落马之后,上头也没再派官员下来,所以他现在除了做着本职工作,还要代理着郎中的公务。在经历了那件事后,他也吃一堑长一智了,对于经手的公务不敢再掉以轻心,再仔细谨慎都不为过。一整日绷着神经忙碌下来,当真也是身心俱疲。
该死的土拨鼠!
该死的土拨鼠!
两人异口同声骂道。
陈今昭:我要有他这气性,此回定少不得出个几刊骂他个狗血淋头。
鹿衡玉:他也自知理亏,说是此番蹴鞠队的服饰用物,皆由他一力承担。队服是何颜色?
听说是要选红色,道是开门红。
对话过后,两人皆丧着脸沉默了。
平日里,他们与国子监的那群白斩鸡们踢,都不大能踢得过人家,这回对上人高马大的一群西北汉子们,那还不得被对方给死虐?
嗬,还好意思说开门红。
趁着这几日下值的空挡,一道去蹴场练练罢。鹿衡玉提议道,多少练练脚力,好歹切磋那日别输得那般难看。
陈今昭只能叹气,那成,待明个下值,你在宫门口等我,咱俩一道去蹴场。
京都有数处蹴场,最大的一处是坐落于长街西北角的鸣泉蹴苑。
陈今昭与鹿衡玉两人翌日下值后,就直奔鸣泉蹴苑而来。
他们到的时候,罗行舟一行人早就到了,一人脚下一个蹴鞠,正在练着脚法。见他二人到场,其他人倒也知礼,虽满面尴尬但到底上前来打了招呼,表达了番歉意,倒是那罪魁祸首罗行舟,一声不吭不说,还将脸撇过去了。
陈今昭隔空白他一眼,倒也懒得与他计较,在竹筐里寻了个蹴鞠,与鹿衡玉一道走到旁处去了。这许久未练,我这脚都有些生了。
谁说不是。陈今昭脚尖挑起蹴鞠,侧身腾跃,试着做一式燕归巢,生疏了,力道已经拿捏不准。
昔日他们二人闲暇时,就常约着来此蹴鞠。时日久了,竟也各自练出了绝技,陈今昭善使燕归巢,鹿衡玉则精于风摆荷。
可自京中动荡之后,两人忙着保命、适应新朝、应对上官压下的繁冗公务、又马不停蹄得应付着层出不穷的变故,所以有近一年的时间,都未再碰触蹴鞠。
如今乍然踢上脚,可不就生疏了。
正与鹿衡玉说话间,就听见远处有说笑声传来,她抬头闻声望去,就见到一群身穿劲装的人进了蹴苑。被簇拥在中间那人百无聊赖的手颠着蹴鞠,嘴角噙着的笑漫不经心的,似乎察觉有人看来,他略略抬了眼皮朝斜对面的方向看去。
下一刻,他眸里闪过异彩。
陈今昭也没成想一抬眼就与对方的视线碰个正着。实话说,江莫给她的感觉太过疏狂任诞,她是真的不想与他多打交道,但对方毕竟帮了她,若此刻当真移了目光视他而不见,那未免显得她着实是过河拆桥。
遂只能强扯了抹笑,对他轻微颔首以示招呼。
江莫脚步一转,直接朝着她的方向走来。
身后的那些西北文臣们相互看看,虽不明所以,却还是跟着一道过来。
本来在另外一旁练习脚法的罗行舟等人,见他们乌泱泱的一行人过来,不由都停了动作,不约而同的走到陈今昭两人的身旁或身后,戒备的看向来人。
江莫走到陈今昭的跟前方停了步,带些轻慢的扫了对面一行人,而后就要笑不笑的望着面前披着鸦青色斗篷的人。
这般巧,又碰面了,陈大人。
后面的三字他似含在嘴中,拖长的语调让人觉得轻佻又风流。
陈今昭朝他抬袖施礼,见过江大人。
江莫嘴角弧度下拉了几许,视线在她虚虚带笑的面容上定过两息,眉目间又露出似嘲似讥的意味,听闻陈大人也要参加五日后的赛事,那我就在此祝陈大人好运。
亦祝江大人好运。
待江莫带人走远了,鹿衡玉才小声问,他怎么了,怎么这般阴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