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心念电转下,她不由暗下了决心,决定就此博一下。
  回殿下,微臣愿请调往工部效力。
  姬寅礼没有料到得到的是她这般的回复,喝茶的动作都稍微一顿。他认真的将人打量一番,重复问了遍,你确认是工部,没说错?
  微臣确是想调往工部,欲往工部的屯田清吏司任职。
  茶碗底座落上了石桌,发出稍重的声响。
  姬寅礼望向她,语气里罕见的带了情绪,屯田清吏司主管官田、屯田事务,还涉及屯田农具的调配,差事苦又累,又难出绩效。且还是工部的下属衙门,吾都怕你在那待个三年五载都难升迁,再或是十年八载没个起色,指不定此生就耗死在那。堂堂翰林院清贵衙门你不待,其他炙手可热的实权衙门你不去,你却告诉孤,你欲自请下放去做那费力难见功绩的苦差?这是你对自己的前程规划?
  殿下息怒,请容微臣解释。
  陈今昭心中一紧,不明白对方为何有发作之意。在他无声的沉眸凝视下,她到底迅速斟酌了一番语句,尽量详尽解释道,殿下容禀,其实比之在翰林院与文墨为伍,微臣更擅于督造实务。欲往屯田清吏司,是微臣深思熟虑的结果,因为微臣想在改良农用器具上做出功绩。
  殿下也知,仓廪充实,社稷根基方能稳固,若能改良农用器具,使得田亩所出有所倍增,则于庙堂民生皆大有裨益。器利则事善,仓廪实而知礼节,国用丰饶,则四海升平。所以微臣一直认为,农具之改良,是上安社稷下安黎庶之良策,若能于此有所建树,那微臣也不枉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不枉为官一场,受朝廷受殿下如斯重用了。
  姬寅礼握着壶柄重新倒了碗热茶,面目神情模糊在氤氲的热气中,那你如何肯定,你去了就一定能做出功绩来?
  此话倒不似先前的出口责备,陈今昭闻此不由暗呼口气,既肯继续听她说便好。接下来要出口的话,她再次于脑中仔细斟酌了番,力求能一举打动他。
  其实她真不是妄言大话,相比她那有限的文采,她更擅于巧思造物。尤其在前世记忆刚苏醒的那几年,她更是满腔壮志,想以此做出番成绩来。只是在遭受当地豪强的威逼利诱、围追堵截、甚至差点被坑杀之后,她才终于明白过来,在这个没人权的朝代,普通百姓要想出人头地,难如登天。
  寒门子弟唯一能博的,就只有考取功名这一条路。
  那之后她便收了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沉淀下来,全副心神都放在了功课上。后来阴差阳错下被点为探花,她在意外之余,也曾起过念想,欲调往工部为官。只是一甲入翰林是惯例,且三杰已是一体,她想想也知平帝必不会允准,所以这念想也就此不了了之。
  收了思绪,陈今昭整理了下思路,就条理清晰道,我听闻殿下在西北大行屯田制,用于保障军粮的供应,那且容臣放肆先以此为例。西北土地多贫瘠,常年又易受霜冻、沙尘影响,若要提高产量,那少不得要依赖高效的农用器具。而关于此,臣这有些初步的想法,譬如可造铁搭
  姬寅礼停了吃茶的动作,就这般凝眸看着她,先前那些情绪就这般散了。听着对方逐步深入的剖析西北的天地、气候情况,听其提到对应的田间用具的改良建议,他也不知不觉听得入神,神色也越发和缓柔软。他竟不知,对于西北诸事她亦如此了然。
  其实这些年在西北,他跟公孙桓为保障军粮的供给,没少去屯田处巡查,所以对于农事他并非一无所知。正因如此,他方听得出来,她所言并非是泛泛之谈,哗众取宠,而是真的言之有物,有所钻研心得,有一定可行性。
  或许是说到自己所擅长之事,她眼眸格外明亮,整张脸都熠熠生辉。为给他更直观的展示,她还倒了些茶水在底座,用手指浅蘸两下,于石桌上勾勒其形状构造来。其实水转翻车亦是可有所改良,可用以解决丘陵地区的灌溉问题,亦可用来缓解旱灾影响
  姬寅礼听她自江南水稻的一岁再熟所依赖的高效农具,提到了秧马,耘爪,继而又提到了灌溉工具他不免惊叹于对方的巧思及对农事的熟稔,看得出她是有些想法,亦真的想做出番功绩来。不由想起第一次见她时,桌面摆放的那本《天工开物》,看来她是真的喜欢钻营此道。
  又难免想起对方的家境,寒门子弟多是耕读人家,想她对农事了解的如此详尽,想来以往那些年岁没少下地耕作劳累罢。
  眸光忍不住落上那单薄清瘦的肩背,他觉胸口有些淤堵,无法想象对方于田间无法想象对方于田间躬身辛苦劳作的场景。不免深吸口气,缓解番胸臆间的不适。
  此时,已经将想法陈述完的陈今昭,端坐着看向对面,眸里是藏不住的紧张与期待。她觉得自己的话应该能打动对方,改良农具增产粮食,于掌权者来说是不可轻忽之事。所以将她安置在工部人尽其才,方是最佳的选择。
  她对自己有信心,一旦入工部,定会做出建树来。届时她既能增加自身的筹码,又不必担忧因备受重用而遭受太多的眼红嫉妒,毕竟工部又不似其他油水足的衙门内里争斗激烈。所以,于她而言,进工部也是最优之选。
  有些清贵轻省些的衙门,也并非没有你一展所长的机会。在陈今昭的满目期待中,姬寅礼不紧不慢吃了口温凉的茶水,终于出口的话却不是她想听的,去了屯田清吏司,成日少不得与工匠、农夫们为伍,不怕廷臣们视你自甘下贱?
  听出其中隐约的拒绝之意,陈今昭是又焦急又憋闷,话不由脱口而出:若视与农事相关的人与物为低贱,那士大夫们何不餐风饮露去?
  话一出口,她自知失言不由面色微白,忙抬袖请罪。
  姬寅礼被顶了句也不为忤,反而笑了起来,面容漾起的笑意冲淡了他身上的威重之感。
  我话都未说完,你自个倒先急了起来。
  迎着对方再次燃起的期待眸光,他没再卖关子,语气几多纵容的笑说道,好了,本王允你便是。允你去工部,去屯田清吏司任职!
  尘埃落定。
  宛如一颗定心丸,终于从悬空之态稳稳的落入陈今昭的心底。这一刻,她激动到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双耳所听到的!
  真的,她真的要离开翰林院那个鬼地方了?
  见对方笑逐颜开的向他道谢,姬寅礼也不由上扬了唇角,语气都似染了温柔,本来是将你定在随驾中枢的位子,没想到你自个倒有了主意。
  陈今昭唯恐对方改主意,忙道:谢殿下厚爱,只是臣更想埋头做些实务。
  见她神色紧张,他无奈失笑,放心,吾不会朝令夕改。毕竟,吾还等着看你做出番建树,令朝野上下刮目相看呢。
  陈今昭放松下来,抬袖敛眸,可语气却是掩不住的从容自信,微臣定不负殿下所托,敬请殿下拭目以待。
  姬寅礼的眸光落在那熠熠生辉的眉目间,只觉面前之人是如此鲜活又如此纯粹,每见一分心上就喜上一分,好似此人完全长在他心尖上,好似此人前世今生就合该是他的。
  他想,对着如此清风正骨又干净纯粹之人,起了这般杂念,自己也当真是龌龊至极。可内心想法是此,但他的眸光却入定了般牢牢将眼前之人攫住。
  在对方被他看的浑身僵硬之前,他方终于收了目光,低眸饮尽了碗中残余温凉茶汤,搁碗起身。时候不早了,回去罢。
  昭明殿外,姬寅礼没有允准对方的请辞,将人直接带到了内寝。
  天既已晚了,秋夜又凉,你也不必再折腾的深夜赶路。索性就留下罢,与吾同榻夜语,也好共叙些情谊。他将人强拉到榻边坐下,招呼人端盟洗用具进来,边又嘱咐宫人去那套新寝衣来,边还能温声安抚她,自古以来,君臣同榻夜话是常有之事,想吾行军那会,也常与公孙桓或军中将领抵足而眠,不足为奇。你也莫要紧张,平常待之便可。
  陈今昭压根不信他的鬼话,此刻的她简直亡魂大冒。
  尤其见那捧着套新寝衣过来的宫女,眼见着的就要给她宽衣解带,她简直是惊吓得窜了起来。若非对方强硬扼住她腕骨,此刻的她怕多要控制不住的连退至寝门口。
  殿、殿下!微臣尘末卑微,不敢冒犯殿下的王榻,还请殿下容臣离开
  爱卿,吾只欲与你夜话而已,你确定要再三驳吾颜面?
  他眸光幽暗沉邃的视她,语气一如既往的平缓,却无端听得人心惊肉跳。
  陈今昭惊慌失措,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她措手不及。
  她甚至都不知事情究竟是如何到这步的,明明刚不久他们二人还在高亭对坐饮茶,谈着对她来日官途的安排规划,而他也是副仁主明君的模样,甚至还开恩的允了她的调任申请。明明一切都很正常,怎么突然形势就突然急转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