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陈今昭与鹿衡玉哦了声表示明白,但也并不多问。
知道中秋那夜不必去赴宴,陈今昭开心了,心里计划着待到那日就带着全家去街上看舞火龙。还有放孔明灯、放河灯,再去食摊买些新鲜佳果与小食,拎着去登月楼赏月去。
对了,你们中秋那日去登月楼赏月吗?要不要一起啊?
国朝赏月之风盛行,每年中秋佳节这日,官府都会组织盛大的赏月活动,就连九层登月台也会于这日对百姓开放。
所以中秋佳节,出来游街赏月的男女老少络绎不绝,礼法之防遂也稍显宽松。这也是陈今昭能够开口邀请的原因。
话音一落,鹿衡玉顿扫刚才的沉默,忙不迭点头,去啊,去!陈今昭你几时过去啊,我掐点过去等你。
肯定得先用完晚膳过后,戌时初刻左右。她又问沈砚,沈兄,你呢?中秋夜要不要一起登台赏月去?
沈砚颔首:嗯,去。
那就说定了,到时候我让我娘多炸些果子,给你们也捎带点。
听闻还有炸果子吃,鹿衡玉当然是直夸他陈姨手艺好,夸得他陈姨天上有地上无,沈砚也表达了感谢,并让陈今昭替他向陈姨转达谢意。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平静无波。
当然,这是对于陈今昭他们来说是无波的,对于翰林院几个侍讲学士来说,这几日却是他们的人间地狱。原因无他,上头下达了诏令,命他们每日辰时至午时到上书房偏殿讲学,给西凉军汉们担任临时启蒙教学的夫子。
自诏令下达那日后,翰林院众人就见那几个侍讲学士们,每日如丧考妣的出去,浑浑噩噩的回来,看得出来他们在这两个时辰内是饱受了极大的精神折磨,当真是看的人唏嘘不已。
时间不经意流走,很快来到了七月十五这日。
暮色四合时分,陈今昭就换了身白色的素服,搀扶着同样穿着缟素的陈母出了家门。
于长街寻了个十字路口,与其他烧纸的人群隔出段距离,她方蹲下安置好火盆,拿出锡纸折好的元宝、两捆立香以及几沓冥纸,搁置在侧。
掏出火折子,她轻轻点燃冥纸一角,在火舌舔舐冥纸的幽幽火光中,心中低低唤着那久远的名字。
当家的我的在冥纸点燃的那一刹那,陈母就哭坐在地,她悲痛的垂着胸喊着逝去的亲人,可最后一个儿字,却只能无声的呐喊。
陈今昭揽住母亲,另只手不断往火盆里添着纸钱、元宝。
陈母伏在她肩上,哭到几近昏厥,双手死死抱住陈今昭不住的喊着儿啊儿,可对方心里都清楚,这个儿是喊的哪个儿。
陈今昭并不劝阻,任由母亲痛哭不止。
哭吧,于祭奠亡魂这日,将内心积攒的悲痛与酸楚都哭尽,这一年余下的日子就要开开心心的过。
搀着母亲离去的时候,陈今昭回眸往燃尽的火盆处留恋的望了眼。
四周都在喊魂归来兮,她却只愿他们早渡忘川,来生富贵安康,无病无灾。
将母亲送回家中安置好后,陈今昭取了从纸马铺买来的祭灯,嘱咐长庚且先留家中看护一家子,待她放完祭灯归来,再由他出门祭拜韩叔韩婶。
毕竟一家子老弱妇孺,只将他们留在家中,她如何放心。
你放心去吧少爷,我省得的。长庚道,又不大放心的嘱咐,少爷路上小心,千万早些回来。
陈今昭点头应下,便提了两盏祭灯出门。
放祭灯的河道位于西南边角,距离她家稍有些远近。
这条河道,从前叫什么没人知道,只自从有人开始往河里放祭灯起,又陆陆续续有人加入后,这条河从此就被人称作了渡灵河。
陈今昭赶到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了,河道里飘起了不少祭灯。周围一片哭声、哀思声,悲伤的氛围笼罩了整条河道。
她顺着河道走远了些,来到处人烟稀少的一处河畔。
侧过身挡住自南而来的夜风,她小心翼翼取过两盏白色的祭灯,手指细细的在每盏灯身上摩挲,轻抚。
爹,哥
后面的字在心里刚落下,眼眸就忍不住泛起泪光。
捧着两盏祭灯,她站在夜风中无声落泪,脑海中浮现的尽是昔日一家人和睦的场景。
在她没有前世记忆的那八年里,却是她此生过得最开心无忧的日子。那时候爹爹尚在,胞兄也尚在,她每日最盼望的,就是教书回来的爹爹给她带各种稀奇的巧物,还有放学归家的兄长给她带各色甜甜的点心。
想起往昔,她又忍不住含泪抚了又抚怀里的祭灯。
两盏祭灯的底座,一盏镌刻上的是爹爹的名字,另一盏却是空白。
指腹抚过祭灯底座上爹爹的名字,她贪恋的流连了许久,后又颤栗的抚上另一盏祭灯座下空空的一片触感,顿时让她心疼的直落泪。
稍远处的河畔边,主仆俩无声望向此处。
为首之人穿着黑色常服,除却襟口处用暗银丝绣了蟒纹,全身再无其他纹饰。他的周围全是莲花祭灯,灯芯摇晃的幽光明明灭灭,映晃着他的侧脸忽明忽暗。
人间最苦是离分,白发青丝两断魂。
望着远处素服白衣之人含泪放走了两盏祭灯,姬寅礼低语轻喃,眸光的情绪让人无法辨明。!
第25章
待远处之人擦着泪眼,一步三回头的离开,姬寅礼也压睫垂目,目光缓慢的扫过周围的一圈莲花祭灯。诸多祭灯将他团团围住,团团微弱的幽光摇曳于中元节的夜色中,将那几近融入夜色的朦胧背影,在河畔中投下模糊不清的倒影。
放走罢,全都放走。他嗓音低哑,眸光最后一一扫过每盏祭灯,幽冥路远,他们早些动身,也好早抵忘川,或可先一步抵那轮回井。这世太苦,便盼他们来生,能得命运垂怜。
刘顺跪地敬小慎微的托起地上的莲花祭灯,一盏盏的双手亲捧到河畔边,伏身将这些每盏刻有名字的祭灯,仔细的依次放入铺满微光的渡灵河中。
渡灵河当真有灵?
奴才听说,渡灵河通往的是幽冥彼岸。刘顺低声回道,京都百姓都信这个奴才也信。
姬寅礼抬眸望向河中飘荡的莲花祭灯,好似看到了昭阳宫那心宽体胖的老总管,好似又听他在絮絮叨叨的哄他多用饭,期待他日后好长成个威武英挺的高俊儿郎。也好似看到最会搭配衣服首饰、尤擅给母妃梳花样繁复发髻的安姑姑,好似又见到了她笑呵呵的询问他,小殿下,你看娘娘梳这个新发髻可好看,是否似那天仙下凡尘呀
他渊寂的眉目间舒展开短暂的笑意,后又慢慢敛下。
故人的音容笑貌犹似在眼前,可十年过去,他能给他们的只有这一盏盏莲花祭灯。
在刘顺放完了最后一盏祭灯后,姬寅礼也终于将自己怀里抱着的素娟祭灯捧了出来。他垂眸目视了很久,好似要永远将这盏祭灯镌刻在记忆深处。
终于,他抬步走向了河畔,步履如风,没有迟疑。
刘顺侧身在旁亦步亦趋的帮着挡风,唯恐狂乱的夜风吹散了素娟挽成的祭灯。在见他主子跪地送别祭灯时,他也忙不迭跪伏于地。
你可知,母妃临了之际,可还有何未了之愿?
伏地跪拜的刘顺心中一突,有数息的语塞。当年他亦不过是昭阳宫一个不起眼的洒扫太监,平日压根没机会接近主殿,也就主子娘娘出行时,能够远远的望见片衣角,所以这会要让他如何来回殿下的话?
好在他反应不慢,当即就哽语回道:若说娘娘还有什么未了之愿,怕就只是未能亲眼见着殿下长大成人,娶妻生子。当年奴才就算只是个偏殿洒扫的,却也有耳闻,娘娘常对安姑姑他们笑谈,萱姑娘
猛地意识到说错话,他刹那止声。
姬寅礼眉目未动,但说无妨。
刘顺暗松口气,方继续说道:那时候萱姑娘时常出入昭阳宫与娘娘说笑,娘娘甚是喜爱她,常与安姑姑笑谈,说萱姑娘模样好性子也好,将来与殿下生的小小殿下,定是玉雪可爱的紧想来娘娘最后也何尝不遗憾,未能亲眼见见她的小小殿下是何模样。
姬寅礼目送着那盏素娟祭灯,承载着他的思念随风逐流而下,渐渐飘向幽冥深处。
世上不缺容貌姣好的女子,所以本王也断缺不了玉雪可爱的孩儿。王明萱她不配,负我者,并不足惜。
他撑膝起身,孤立岸边眺望渡灵河的尽头,任由河道中随风翻腾的水浪溅湿他的黑衣袍摆。临去前,他压低眉眼轻语几声,漆沉的双眸映着祭灯明灭的幽光。
儿子答应您,下回定会携妻带子过来看您。母妃,儿子走了,您且,放心去罢。还有昔日仇敌,儿子也皆已送他们赴了黄泉,母妃您若泉下有知,想来应也会有所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