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嫁入侯府后 第35节
  酒水一杯接着一杯地递到面前,季松自然看得出众人的心思。
  既然旁人要他醉,那他装醉就是。
  一开始季松来者不拒,只不过一二百杯后,季松有些醉了。他胳膊撑在桌子上,脱力地仰靠在圈椅上:“不、不喝了,醉了。”
  季松喝到半醉,旁人面上笑容更胜,哄笑着又要灌季松酒。
  季松眯眼看着面前的十几杯酒,伸长胳膊去拿,手却晃着压下去,打翻了好几杯酒。
  季松口齿不清地拿酒:“不、不能喝了。”
  旁人正打算趁着他喝醉套话呢,哪里肯这么轻易地就放过他?当下又提着酒壶劝酒:“五哥,今天是好日子,哪能不喝呢?”
  说话间,酒杯又递到了季松面前。
  季松眯着眼,打算接过酒杯就要倒下。他动作极慢,手臂也醉了似的毫无方向,转了好几个圈都没接过酒杯。
  那杯酒,便落入了另一只手中。
  那手很白皙,上头骨节分明,手指纤长有力。
  手指稳稳接住了酒杯,又一下子送入自己口中。
  喝完了酒,他重重将酒杯放到桌子上,震地筷托上的筷子都落了一根在桌子上。
  酒桌一时安静了下来。
  那人挡在季松面前:“谁要灌他酒?我替他喝了。”
  他声音不大,可掷地有声,里头是毫不掩饰的怒气。
  夜风有些凉,可灯火璀璨,来客兴致正酣;这边陡然安静下来,连带着周围也安静下来,更有人扭头望过来;看清原委后,不过片刻,安静重新被喧闹取代。
  周围喧哗声愈发地大,似乎有些欲盖弥彰。
  喧闹中,季松眯眼看向身前之人。
  白净面皮,绫罗衣裳,举止气度都不同凡响。
  这人……他不认识。
  季松虽然谈不上过目不忘、触类旁通,但也差不了多少。他素来有记人的本事,一支两百人的队伍,他见过一次,就不会弄混军士的姓名与面容。
  可他对这人毫无印象,两人之前绝对没有见过。
  这人为何要帮自己?
  季松不清楚,但称职地装醉,勉强睁着眼又去拿酒杯,手又无力地跌在膝头。
  酒桌上气氛压抑焦灼,那人复又笑了:“今日是老师的寿宴,喝酒是一桩快事,我自然不会拦;可季千户酒到沉醉,倘若等下吐出秽物来,岂不是扰了老师的兴致?”
  这话暗藏玄机。虽说言语和善,但语气冷冽,似乎要给灌酒之人安上毁了寿宴的罪名。
  天地君亲师。都是大门大户里出来的,做事体面的道理还是懂的,谁愿意顶上这么个名头?
  众人当即笑着打哈哈,气氛顿时愈发热烈;又说要送季松去歇息,季松却借醉不去,众人便唤来季松的亲卫将他送到客房里歇息,又叫了醒酒汤喂给他。
  客房的屋子一旦关上,季松迷蒙的双眼便清澈过来。他也没有在床上躺着,只隔着房门望着外头明亮的烛光,不住地想着一件事。
  方才替他挡酒的人……究竟是谁呢?
  季怀信自然明白季松的意思,他坐下来喝了杯凉透的茶水,方才豪迈地站了起来:“得,五哥,我这就给您查去。”
  “倒也不必,”季松说着坐到椅子上,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右手揉了揉额头才道:“等下酒席散了,我和他见一见,当面问他就是了。”
  宴会结束时,客人渐渐退去,可灯光依旧明亮,零散的几道人影里,分明就有挡酒之人。
  那人似乎没发现周围的人已经离开了,只是正襟危坐地喝酒。他喝酒时又急又快,季怀信观察了他许久,也不见他吃一口菜肴。
  看着像是买醉啊。
  待到人走得差不多了,季怀信笑眯眯地走了过去:“这位公子,方才替我家公子挡酒,我家公子感激不尽,特地让我请公子到客房里一叙。”
  “不必,”那人目光沉沉地盯着季怀信,他放下了酒杯道:“天色晚了,我也要回去了。”
  季怀信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捏着他的胳膊,生生将他“请”到了客房中。
  客房里,季松洗漱了一番,又特地换了身衣裳,见挡酒之人过来了,他远远地就起身去迎:“方才的事,多谢师弟。”
  “……师兄客气了,”季怀信早松了他离去,这会儿挡酒之人慢慢抚平自己衣袖上的褶皱,他忘了季松片刻,方才慢吞吞道:“师兄似乎换了身衣裳。”
  这会儿两人都坐着,季松自然地给他倒茶,闻言懒洋洋回道:“离家前,内子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一定带身衣裳过来,免得有不时之需。”
  说着季松将茶杯递到了挡酒之人的面前,挡酒之人却没有接,沉默许久后才道:“嫂夫人深谋远虑。”
  “自古宴席多的是明枪暗箭,此番虽是为先生贺寿,没有许多的危险,但季公子也要当心,免得喝醉酒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平白给他人惹了麻烦。”
  他人?
  指他的夫人么?
  季松心中隐约有了猜测。他笑着称是:“此番是我思虑不周……未曾请问师弟尊姓大名?”
  那人转过身去:“师兄何必多问?我不过是为了老师而已。”
  “话虽如此,我到底要谢一谢师弟。”季松似乎并未看出对方的排斥,好声好气地邀请:“师弟可要同我回家一叙究竟?”
  那人身形一顿,当即拒绝:“师兄好意,我心领了;愚弟家中尚有妻儿,先行回去了。”
  言罢就要起身,却被季松拽住了胳膊。
  季松叫他姓名:“谭韬。”
  谭韬身形顿住,只笑道:“师兄好生用心,居然知晓愚弟姓名。”
  “……谢谢,”季松满眼沉思,一把将他拽到了椅子上,声音越发低沉:“说来,我有件事情想要请问师弟。”
  原先季松并不知道他是谁;倘若只是挡酒,季松也看不出端倪来;只是这人一直等到宴席散后还没离开,又怪他喝醉酒给人惹了麻烦,季松才发觉出问题来。
  这人……似乎对他很是不喜,偏又不得不护着他,怕他给别人,或者说他的夫人惹出麻烦来。
  在国子监里的不是权贵之后,就是有名的才子;这人衣裳气度都说他不是凡人,想必确实出身名门。
  出身名门又对他夫人很是了解……
  除了谭韬,不做第二人选。
  听见季松道谢,谭韬心头愈发慌张,唯恐被他发现自己与沈禾的过往、给沈禾惹了麻烦,当即转身解释:“师兄多想了,今日老师六十寿辰,我只是怕那群人毁了老师的兴致——师兄不必道谢。”
  季松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受。
  按着先前季怀义查到的东西,这人想要强娶他的苗儿,为此不惜以权相逼,他该生气;可这人又护着他的苗儿,甚至爱屋及乌地护着他。
  原先季松以为这人是个仗势欺人的无能之辈,可现在看来,这人品行尚可。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季松眉头渐渐拧起,谭韬见此,唯恐季松误会了什么,当即就要起身离去:“夜色深了,我回家了。”
  季松瞧着他背影也不阻拦,只道:“方才我是装醉。”
  “我的妻,绝不是他们能哄闹取乐之人。”
  谭韬沉默许久才道:“师兄也早些回去吧,莫要让嫂夫人等急了。”
  季松眼珠子转转,又添了一句话:“内子娇气,我每次饮酒,她都会推着我的胳膊、将我赶出屋门;此番我喝酒喝多了,一时半刻的,倒也不敢回家。”
  谭韬又沉默起来。他不住叹气:“我先走了,师兄自便。”
  季松越发疑惑了。他这话说得绘声绘色,名为抱怨、实则是炫耀,可谭韬听了并没有什么举动,看来他品行确实不错。
  那他为什么又会威逼沈禾呢?
  眼见谭韬就要出了屋门,季松站起来又问了一句:“师弟可认得吴子虚?”
  谭韬果然停住了脚步。过了许久,他才轻声道:“不认得。”
  随后大踏步地离开。
  谭韬沉默后才作答,季松不清楚谭韬是真的不认识吴子虚,还是故意隐瞒了些事情,只觉得这位吴子虚属实是个麻烦,恨不得他从这个世界上完全消失。
  想了许久,季松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迅速回了家。
  一进家,季松就装着醉酒嗜睡的模样直奔床榻而去,果然瞧见他夫人正依靠在枕头上看一本书。
  季松笑了,又瞬间怒了——
  这丫头到底认识多少人?她那张脸怎么这么招人待见?
  虽说季松过来得不声不响,但他刚刚过来,沈禾就抬头看着他,顺手把书放在了一边;见他面色不悦,不禁关切地起身:“这是怎么了?喝酒喝的不舒服了?要不要吃点面暖暖肠胃?”
  季松与沈禾不同。沈禾不爱吃东西,但一日三餐一顿不少;季松吃饭不规律,还爱油爱肉爱米面,肠胃有时候不舒服了,就吃一碗热腾腾的汤面;两人成婚这么久,沈禾倒是记住了这件事。
  季松心头的妒火少了点。他总算开了口:“没有。喝酒喝多了,有点累。”
  说着也不洗漱,三两下踢了鞋就上了床,连袜子也没脱,就那样枕到了沈禾的大腿上,又抓起她手揉搓了好几下,放在嘴边亲了一口,才握着她的手睡了。
  沈禾倒是相信季松喝酒喝多了犯困;季松换了衣裳,沈禾也不嫌弃他脏;可季松又高又壮,整个人都很沉,没多久沈禾的腿就麻了起来;她试探着要把季松推开,可季松一动不动,甚至觉出了她在骚扰他,不悦地又翻了个身,沈禾腿上就更沉了。
  沈禾没了办法。这人醉了,叫又叫不醒、推又推不开,她腿麻着也睡不着;沈禾蹙眉四下望着,看了会儿,直接拿起季松的手看了起来。
  是季松的左手,手背上有两道平行的疤,是海东青抓的;季松又穿着广袖衣裳,沈禾悄悄望了他一眼,见他依旧睡着,慢慢抹开了他的衣袖——
  季松左臂上,大大小小的伤疤连成了片,彼此交叠覆盖着;好在他肤色深,瞧着倒没有那么触目惊心。
  可沈禾有点看不下去。她给季松放下了衣袖,又摆弄着季松的手,看着看着忍不住笑了。
  有点……丑。
  季松手大,手掌宽厚手指长,可上头全是老茧,食指有些略微的变形;他手不算胖,但指甲矮胖,瞧着有点蠢,不像沈禾的手,手指也好、指甲也好都是修长的。
  沈禾正笑着,忽然手被拉到了季松胸口。他似笑非笑:“苗儿笑什么呢?说来给我听听,让我也高兴高兴。”
  沈禾心道这话怎么好说啊,她要是说了,季松又得折腾她了;想着她笑了:“子劲,咱们的手不一样——”
  “你瞧,你指甲上月牙好大,我只有拇指上有一点点的月牙,其余指头上都没有。”
  月牙?那是个什么东西?
  季松拉着沈禾的手翻看着,又比照着自己的手,总算弄明白月牙是什么了——
  是指甲根部白色的圆弧。
  还真是,他手上月牙大,沈禾指甲上几乎没有月牙。
  这丫头这么认真地看他的手,看来还不算太没有良心;说起来她长成那样,确实什么狂蜂浪蝶都往她身上扑,她又有什么办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