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王氏点点头。她望向梨香院方向,薛姨妈正指挥仆人搬运妆奁。这场交易里没有输家——薛家得了姻亲,荣国公府保住了爵位,而她,终于除去了心头大患。
  只是当夜王氏辗转难眠时,忽听外间丫鬟窃窃私语:"听说宝二爷知道后,把怡红院的花瓶都砸了..."
  王氏猛地坐起身,又缓缓躺下。她望着帐顶繁复的刺绣,心想:儿女情长,终究敌不过家族兴衰。这个道理,宝玉迟早会懂。
  荣国公府的桃花又开了,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像是下了一场温柔的雪。宝玉站在沁芳闸边,手中捏着一片花瓣,眼神空洞地望着水面。花瓣从他指间滑落,随水流去,就像他抓不住的过往。
  "二爷,该回去了。太太找您呢。"袭人轻声唤道,眼中藏着忧虑。
  宝玉恍若未闻,只是盯着水中自己的倒影。那张曾经神采飞扬的脸,如今憔悴得几乎认不出来。自从林妹妹嫁给了宁国公府的贾琤,他的魂儿似乎也跟着去了。
  "二爷..."袭人又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哀求。
  宝玉这才回过神来,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走吧。"
  荣禧堂内,王氏正与薛太太低声交谈。见宝玉进来,两人立刻止住了话头。王氏脸上堆起笑容:"我的儿,快过来。"
  宝玉机械地行礼,目光扫过母亲和姨妈,心中已猜到了七八分。近来府中传言纷纷,说是因为朝廷追缴欠款,荣国公府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宝玉啊,"王氏拉着他的手,声音温柔得近乎虚假,"你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宝钗知书达理,与你又是表兄妹..."
  宝玉猛地抽回手,脸色煞白:"太太!您把我当什么!"
  王氏的笑容僵在脸上,眼中闪过一丝恼怒,但很快又软下声来:"我的儿,你也要为家里想想。朝廷追缴欠款,若再不还上,咱们家..."
  "所以就要卖儿子吗?"宝玉冷笑,眼中含泪,"府里缺钱,所以要我娶宝姐姐?"
  薛太太尴尬地站起身:"姐姐,要不还是..."
  "不行!"王氏突然厉声道,"这事已经定了!薛家陪嫁三十万两银子,正好解了咱们的燃眉之急。宝玉,你身为荣国公府子孙,难道要眼睁睁看着祖业毁于一旦?"
  宝玉踉跄后退,撞倒了身后的花瓶。瓷器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堂内格外刺耳。他看着太太陌生的脸,突然觉得这荣国公府像个巨大的牢笼,而他不过是其中一只待宰的羔羊。
  婚期定在三日后,快得不像话。整个荣国公府忙碌起来,张灯结彩,仿佛真有什么喜事。只有宝玉的怡红院一片死寂。
  "二爷,您多少吃点东西吧。"晴雯端着粥,眼圈红红的。
  宝玉摇摇头,靠在窗边望着远处的潇湘馆。那里已经空了很久,但在他心里,林妹妹的身影仿佛还在竹影婆娑中若隐若现。
  "她过得好吗?"他突然问。
  晴雯知道他说的是谁,低声道:"听说琤五爷待林姑娘极好,如今林姑娘有孕..."
  宝玉苦笑,一滴泪落在手中的玉上。那是他出生时含在口中的通灵宝玉,曾经他视若珍宝,如今却觉得是个讽刺——连一块石头都有灵性,而他这个活人却连自己的婚事都做不了主。
  婚礼那日,宝玉像个木偶般被人摆布。他穿着大红喜服,脸色却苍白如纸。拜堂时,他感觉到宝钗的手在微微发抖,不知是喜还是悲。这个认知让他更加痛苦。
  "一拜天地——"
  宝玉僵硬地弯腰,耳边是宾客虚伪的祝贺声。他抬眼望去,在人群中看到了宁国公府的人。襄宁大长公主端坐在上座,眼神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仿佛在看一场闹剧。
  "二拜高堂——"
  贾政面色复杂,王氏则笑得勉强。宝玉机械地行礼,心中一片冰凉。
  "夫妻对拜——"
  当他与宝钗面对面时,透过红盖头的缝隙,他看到宝钗眼中闪烁的泪光。这一刻,他突然恨透了自己,恨透了这该死的命运。
  喜宴上,宝玉被灌了许多酒。他本不善饮,今日却来者不拒,似乎想用酒精麻痹自己。醉眼朦胧中,他看到宁国公夫人正与襄宁大长公主低声交谈,两人不时看向他,眼神中带着怜悯和一丝...是轻蔑吗?
  "这桩婚事本就是一场联姻。"襄宁大长公主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附近的宝玉听见,"宝玉被娇养得太天真,经不起一点风浪。日后若是荣府出事,只怕..."
  她没有说完,但言下之意已足够明显。宝玉握紧了酒杯,指节发白。
  夜深了,宾客散去。宝玉站在新房门外,迟迟不愿进去。宝钗的陪嫁丫鬟莺儿出来看了好几次,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二爷,夜凉了..."袭人轻声劝道。
  宝玉摇摇头:"我去书房睡。"
  "这...不合规矩啊。"袭人急得直搓手。
  "规矩?"宝玉冷笑,"我的整个人生都被规矩毁了*,还在乎这一晚吗?"
  他刚准备抬脚,背后传来宝钗的声音,却见宝钗正站在门内,眼角还泛着红,“宝玉,你要去哪里?”
  宝玉看着灯火通明,却让他倍感孤寒的新房,目光划过宝钗的面孔,挣扎一番后最终转身,不曾回应宝钗的苦苦哀求。
  他径直走向书房,留下袭人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担忧的看着宝钗。
  宝钗见宝玉如此决绝,不似往日里温和,心中一凉,正欲追上去,双腿一软差点倒下,好在莺儿离得近,扶住了宝钗,后又搀扶着宝钗回了新房。
  书房里,宝玉瘫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的月亮。月光冷冷地照在他脸上,像是无声的嘲笑。他想起小时候与黛玉一起偷看《西厢记》,两人为张生和崔莺儿的爱情感动得落泪。如今想来,真是讽刺——至少张生还能为自己的爱情抗争,而他贾宝玉,连抗争的勇气都没有。
  隔壁宁国公府,襄宁大长公主的院落依然亮着灯。
  "母亲觉得荣国公府能渡过这次难关吗?"嘉悦郡主为婆母斟了杯茶。
  襄宁大长公主接过茶盏,冷笑一声:"不过是饮鸩止渴罢了。三十万两银子还了欠款,□□国公府的根基已经烂了。贾赦蠢钝好色,贾政有野心却才干不足,下一代更是...哼,宝玉那孩子,空有聪明却无担当,被史氏王氏宠得像个瓷娃娃,一碰就碎。"
  "可宝钗是个好姑娘..."
  "所以更可惜。"襄宁大长公主叹息,"这桩婚事注定是场悲剧。宝玉最是怜香惜玉,可还记得他曾说过的,未出嫁的女孩是颗无价的宝珠,出嫁后逐渐变成死珠,再老就变成鱼眼睛。成亲后宝钗再好也是枉然。更何况..."
  她没有说下去,但嘉悦郡主明白婆母的意思——荣国公府大厦将倾,这场联姻不过是延缓了灭亡的时间罢了。
  夜更深了,荣国公府陷入一片寂静。只有宝玉的书房还亮着灯,映照出一个孤独的身影。他伏在案上,面前摊开的是他与黛玉共同批注过的《牡丹亭》。一滴泪水落在书页上,晕开了墨迹。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宝玉喃喃念着,声音哽咽。
  窗外,一阵风吹过,满树的桃花纷纷扬扬地落下,像是下了一场粉色的雪,埋葬了所有……
  第212章
  时隔数月,朝廷追缴欠款才渐渐进入尾声,荣国公府靠着薛家出的三十万两。
  就在荣国公府的主子们以为逃过一劫时——朝堂上再次掀起惊涛骇浪!
  这日的京都,天色阴沉得仿佛要压垮整座城池。荣国公府内,贾政正在书房翻阅账册,忽然听得外头一阵嘈杂,紧接着是沉重的脚步声和金属碰撞声。
  "老爷!不好了!"小厮慌慌张张地冲进来,脸色煞白,"锦衣卫...锦衣卫把咱们府上围了!"
  贾政手中的账册"啪"地掉在地上,他猛地站起身,衣袖带翻了桌上的茶盏。滚烫的茶水溅在他手上,他却浑然不觉疼痛。
  "来了多少人?"贾政声音发紧,手指不自觉地颤抖。
  "至少上百人,已经把前后门都堵死了!"小厮哭丧着脸,"领头的说是奉旨查抄..."
  贾政眼前一黑,扶住桌角才没倒下。他之前就有所预想,只是担惊受怕许久,也没见新帝追究。没成想新帝这般能忍,登基都一年多了,朝局渐稳,才开始清算那些参与了先帝时期夺嫡的人家。
  "去,快去通知老太太和太太们!"贾政强自镇定,却掩不住声音里的颤抖,"让宝玉他们...都到前厅来。"
  他刚走出书房,就听见府内一片哭喊声。丫鬟婆子们像无头苍蝇般乱窜,有胆小的已经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远处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想必是锦衣卫已经开始搜查了。
  前院里,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已经列队站好,为首的指挥使手持圣旨,面色冷峻。贾政认得他——陆炳,雍景帝的心腹,出了名的铁面无情。
  "荣国公府接旨!"陆炳高声道。
  贾政跪倒在地,额头抵在冰冷的青石板上。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如擂鼓,耳边嗡嗡作响,几乎听不清圣旨的内容。只捕捉到几个刺耳的词——"勾结外戚"、"暗通款曲"、"大逆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