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周瑞家的领命而去,王氏独自站在窗前,望着院中那株开始落叶的海棠,眼神阴鸷。她嫁入贾府三十多年,就被老太太打压了三十多年。这次,为了宝玉,她必须争上一争。
  三日后,史太君房内。
  史湘云正坐在脚踏上给史太君捶腿,她今日穿了件杏红色褙子,衬得肌肤如雪。宝玉坐在一旁杌子上,手里拿着本《西厢记》,眼睛却不住往湘云那边瞟。
  "云丫头,前儿你叔叔来信,说给你相看了几户人家,你可有中意的?"史太君突然问道。
  湘云手上动作一顿,脸颊飞红:"老祖宗又拿我取笑!我才不要嫁人,就在这儿伺候您一辈子。"
  史太君哈哈大笑,拍着湘云的手道:"傻丫头,女儿家哪有不嫁人的?我看..."
  话未说完,外头传来丫鬟的声音:"老太君,二太太来请安了。"
  帘子一挑,王氏带着金钏儿进来,见湘云和宝玉都在,眼神暗了暗,随即恢复如常。
  "给老太太请安。"王氏福了福身,又对宝玉道,"你父亲找你半日了,怎的还在这儿厮混?"
  宝玉不情不愿地起身,临走还不忘对湘云挤眼睛。湘云抿嘴一笑,又赶紧低下头。
  史太君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等宝玉走了,才慢悠悠道:"老二媳妇,我听说府里近来有些闲言碎语?"
  王氏心头一跳,面上却不显:"老太太指的是..."
  "有人说云丫头不守闺训,整日与宝玉一处玩闹,还学男子喝酒行令。"史太君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针,"我倒不知,我史家的姑娘,何时轮到下人来说三道四了?"
  王氏背后沁出一层冷汗。她早该想到,这府里哪有什么事能瞒过老太太的眼睛?
  "儿媳这就去查,定要严惩那些乱嚼舌根的。"王氏连忙表态。
  史太君摆摆手:"不必了。我老了,喜欢热闹,云丫头性子活泼,正合我意。从明儿起,你每日辰时过来伺候我用早膳,顺便也学学云丫头的爽利劲儿。"
  王氏脸色一黑。这是变相罚她日日晨昏定省,还要她向一个小辈"学习"?可面对老太太以孝道压人,她只能低头称是。
  待王氏退下,史太君拉着湘云的手叹道:"好孩子,委屈你了。有些人啊,就见不得别人好。"
  湘云虽性子直,却不傻,隐约猜到些什么,只笑道:"老祖宗疼我,我才不委屈呢。只是宝姐姐..."
  "宝丫头是个好的。"史太君意味深长地说,"可惜她有个太混账的兄长。"
  冬意渐浓时,史太君在藕香榭设宴,请了薛太太母女和邢氏、王熙凤等人。王氏称病未至,只打发玉钏儿送了份礼来。
  宴席上,史太君特意让湘云坐在自己右手边,左手边则空着——那是留给宝玉的位置。宝钗坐在薛太太身旁,一袭淡青色衣裙,端庄秀丽。
  "宝丫头近日在读什么书?"史太君突然问道。
  宝钗起身回话:"回老太君的话,不过是《女诫》《内训》之类。"
  史太君点点头:"是个知礼的。云丫头,你呢?"
  湘云正啃着一只蟹腿,闻言忙放下,笑嘻嘻道:"我近日看《牡丹亭》,里头杜丽娘..."
  "咳咳!"薛太太突然咳嗽两声,打断了湘云的话。
  史太君却笑了:"无妨。诗词歌赋原就是陶冶性情的,云丫头喜欢,改日让宝玉把他的藏书借你。"
  宝玉恰在此时赶来,听到这话,立刻接口道:"我那儿还有新得的《长生殿》,云妹妹若要,明日就给你送去。"
  宝钗垂眸,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薛太太脸色更难看了。
  宴席过半,史太君忽然从腕上褪下一只翡翠镯子,拉过湘云的手给她戴上:"这镯子是我年轻时得的,如今给了你,也算物归原主——你祖母当年最疼我,如今我疼你,正是应当。"
  满座哗然。那镯子水头极好,是史太君心爱之物,连王氏都没给过。湘云受宠若惊,正要推辞,史太君却按住她的手:"收着。有些人啊,就该知道什么叫做'亲疏有别'。"
  这话明显是说给薛太太听的。宴席不欢而散,薛太太拉着宝钗匆匆告辞,连礼数都顾不周全了。
  回梨香院的路上,宝钗想起老太君的态度心中动摇了,只是看着怒气冲冲的母亲轻声劝道:"妈何必动气?老太君疼湘云妹妹,原是应当的。"
  "你懂什么!"薛太太怒道,"那镯子本该是你的!你姨妈分明答应过我..."
  宝钗沉默不语,老太君不喜欢她,处处借着史湘云打压自己,这门亲事真的还有必要继续下去吗?月光下,她的侧脸如冰雕玉琢,看不出喜怒。
  第二日,王氏"病愈",立刻在自家院子里设了小宴,单请宝钗一人。席间,她将一支金镶玉的簪子插在宝钗发间,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路过的丫鬟听见:"这簪子原是要给未来儿媳的,今日给了你,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消息很快传到史太君耳中。老太太冷笑一声,次日就让鸳鸯开了库房,取出一套赤金头面送到湘云房中。
  王氏不甘示弱,没过几日便以宝钗生日为由,在荣禧堂摆酒,特意请了宝玉作陪。席间,宝钗抚琴一曲《凤求凰》,指法精妙,连贾政都赞不绝口。
  史太君听闻,次日便让湘云在藕香榭设宴,当众挥毫作画。湘云虽不善工笔,却胜在气势磅礴,一幅《秋江烟雨》画得酣畅淋漓,连宝玉都自叹不如。
  婆媳二人这般明争暗斗,苦的却是宝玉。这日他从学里回来,先被太太叫去问功课,又被老祖宗唤去说闲话,两头受气,好不烦恼。偏生湘云和宝钗见了他,也是一个比一个温柔体贴,让他更加无所适从。
  梨香院内,宝钗正在绣一个香囊。薛太太坐在一旁,絮絮叨叨说着老太君的不是。宝钗突然停下针线,轻声道:"妈,我想回金陵住些日子。"
  薛太太一愣:"为何?"
  "女儿想家了。"宝钗笑了笑,那笑容却未达眼底,"况且,这府里的事...女儿实在不愿掺和。"
  薛太太还要再劝,忽听窗外传来宝玉的声音:"宝姐姐在么?"
  宝钗迅速将香囊藏入袖中,整了整衣襟迎出去。院中,宝玉站在一株桂花树下,神情郁郁。
  "宝兄弟怎么来了?"宝钗温声问道。
  宝玉叹了口气:"我心里烦闷,想找姐姐说说话。"
  宝钗将他让进屋内,亲自斟了茶。宝玉捧着茶盏却不喝,半晌才道:"姐姐说,人为何总要争来争去?母亲与老祖宗如此,连带着云妹妹和姐姐你也..."
  宝钗心头一震,手中茶壶险些脱手。她强自镇定,柔声道:"宝兄弟想多了。老太太与太太不过是些家常琐事,我与湘云妹妹更是情同姐妹,何来争斗之说?"
  宝玉摇摇头,突然抓住宝钗的手:"姐姐不必瞒我。我都知道...母亲想让你...而老祖宗属意云妹妹...我..."
  宝钗如触电般抽回手,脸上飞起两朵红云:"宝兄弟慎言!这等话传出去,你我还有何面目见人?"
  宝玉这才意识到失态,讪讪地住了口。二人相对无言,气氛一时尴尬至极。
  窗外,一阵风吹过,桂花簌簌落下,有几瓣飘进窗来,落在宝钗鬓边。宝玉下意识伸手想拂去,却在半空停住,最终颓然放下。
  "我该回去了。"宝玉起身告辞,"姐姐...保重。"
  宝钗送他到院门口,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袖中的手紧紧攥着那个未完成的香囊。她何尝不明白宝玉的为难?只是这深宅大院里的争斗,一旦开始,便再无退路。
  第209章
  荣国公府的花厅里,史太君倚在紫檀木雕花榻上,手中捻着一串沉香木佛珠,眼睛却紧盯着厅中央的史湘云。湘云今日穿了一身杏黄色绣百蝶穿花的褙子,正绘声绘色地讲着昨儿在诗社里即兴作的诗。
  "老祖宗您不知道,宝姐姐当时脸都绿了!"湘云掩着嘴笑,眼睛弯成了月牙,"她本想用'冷月葬花魂'来压我一头,谁知我脱口就是'狂歌惊鹊起',连爱哥哥都说对得妙呢!"
  史太君脸上皱纹舒展,拍了拍湘云的手背:"好孩子,到底是咱们史家的血脉,才情就是不一样。"她意有所指地瞥了眼坐在下首的王氏,"比那些靠金银堆出来的强多了。"
  王氏手中茶盏微微一颤,碧螺春的茶水险些泼洒出来。她强压下心头火气,转头对身旁的薛宝钗温声道:"宝丫头,前儿个你舅舅送来的那幅《雪景寒林图》,可请老太太赏鉴了?"
  宝钗会意,起身盈盈一拜:"正要请老太君指点呢。听舅舅说,这画是范宽真迹,价值连城,特意送来给老太君赏玩。"
  史太君冷哼一声:"老眼昏花,看不得这些精细物件了。"她故意提高声音,"湘云啊,去把我那对羊脂玉镯取来,你戴着正合适。"
  花厅里的气氛顿时剑拔弩张。丫鬟婆子们低头屏息,连窗外枝头的麻雀都识趣地噤了声。这样的场景,近来在荣国公府几乎日日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