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这个自然……阿钦去了,他的爵位理当由你来承袭。萦怀,朕当年交给阿钦的扬州,现在,交给你了,等回到扬州就去上任州牧吧。”
  睿宗拍了拍贺萦怀的肩膀,还不待贺萦怀回答,殿门口处突然响起了一道高傲骄矜却十分沙哑的声音。
  “父皇!”
  睿宗循声望去,一个墨发锦袍、意气风发的少年大步走进殿内。
  没有通传就直接入内,这少年的举止实在放诞无礼,但睿宗看清少年的容颜后,目光瞬间柔和,毫无责怪之意。
  “是凤皇啊,找父皇何事?”
  “参见父皇!儿臣……是来告状的!”
  杨惜一张嘴,把自己都给吓了一跳。自被火场的浓烟呛熏后,他的嗓子哑得越来越严重,现在讲话就像锥子刮铁片一样沙嘎。
  杨惜借着原主与睿宗相处的记忆,模仿着他和他老爹讲话的方式,往那一站,然后抱起袖子,嘟囔着嘴,满脸写着不高兴三个字。
  “这又是怎么了?”
  “嗓子怎么哑成这样,可是受了风寒?这么远跑来找父皇,也不知道穿暖些。”
  睿宗无奈地笑了笑,走到杨惜面前,替他理了理肩上衣衫的褶皱。
  他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杨惜胳臂上肿红的烫疤,紧张地攥起杨惜的手仔细察看。
  “怎么伤得这么重?东宫的侍卫都是吃素的吗?!”
  睿宗的脸色倏地沉了,阴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不怪他们,是儿臣……儿臣四日前偷偷跑到宫外去看打铁花,手臂被溅到了。太医看过了,只要按时搽药就行,不碍事的。”
  “怎么这么不小心?嗓子呢,又是怎么回事?”睿宗语气虽里带着几分责怪,眼神却是满满的担忧。
  “嗓子……是被烟熏的。”
  “烟?”
  杨惜绞尽脑汁思考着回答,突然瞥见了睿宗书案上的那碗饺饵,灵机一动。
  “儿臣见柳贵卿亲自下厨做了饺饵,也想亲手给父皇做好吃的,怎奈学艺不精,把小厨房炸了,嗓子还被灶膛里的柴禾给熏成这样了……”
  杨惜低着头,很是委屈。
  贺萦怀向杨惜行过礼后,就一直安静地站在一旁听着两人的对话。
  他看着杨惜手臂上的烫疤,若有所思。
  四日前,恰是宁国侯府大火那日。
  结合杨惜那沙哑得可怕的声音,贺萦怀心中忽然产生了一个有些离奇的猜测。
  难道……
  睿宗听完杨惜的解释,又是欣慰又是心疼,轻柔地摸了摸他的发顶。
  “吾儿长大了……柳博士还和父皇说你学业怠惰,父皇看,吾儿自有吾儿的长处。”
  “之前逃课父皇就不责备你了,只是凤皇啊,你日后是要接父皇的班的,多读些书没有坏处,明日就乖乖去学宫,向柳博士认错。”
  “儿臣知道了,父皇。”
  “嗯……对了,凤皇,你说你来告状,告谁的状?还有谁欺负了你不成?”
  “不是欺负儿臣,是欺负阿雉。”
  “阿雉……可是你昭王叔的幺子?”
  “正是。”
  杨惜用义愤填膺的语气将魏书萱因剜肉不成毒打萧鸿雪一事道出。
  睿宗沉吟了一会儿,道:
  “凤皇什么时候和雉奴那孩子培养了如此情谊啊……你怜恤兄弟,父皇很欣慰。但是凤皇,这到底是昭王府的家事,你不该对你婶母出言不逊。”
  “白雉是你昭王叔当年瞒着王妃与外室所生,你婶母心里有气,不待见他,也能理解。”
  “儿臣不管嘛!”
  “阿雉不是她的孩子她当然不心疼,可我心疼阿雉,本来身体就不好,怎么能被活活剜去一块肉呢,婶母实在太过分了!父皇你一定要好好敲打敲打她。”
  虽然心中恶寒,杨惜依然学着萧成亭的模样在他老爹面前一阵撒娇打滚、软磨硬泡。
  见睿宗蹙着眉一言不发,很是为难的模样,杨惜选择退一步,道:
  “阿雉病了,父皇至少要准儿臣留阿雉在显德殿小住,过完年关再走。”
  “这个倒是无妨。”
  睿宗眉头舒展了些,想起被晾在一旁许久的贺萦怀,怕他眼见父子相处触景伤情,大手一挥,让杨惜带着这位不日就要启程回扬州的小侯爷去宫里转转。
  杨惜走在前面,贺萦怀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两人就这么不言不语地走了一会儿,在经过长廊的拐角处时,贺萦怀凝眸看着眼前那个墨发如瀑的碧色身影,突然试探性地轻唤了一声:
  “杨惜。”
  第14章 饺饵
  杨惜乍然被贺萦怀这么一喊,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就回过头应了声,“啊?你叫我干……”
  贺萦怀抱臂倚着廊柱,挑了挑眉,笑眯眯地看着他。
  “……嘛。”
  杨惜在转身与贺萦怀对视的一瞬间,才猛然反应过来:糟了,忘记自己现在是萧成亭了,他应该对杨惜这个名字毫无反应才对。
  “呃,贺小侯爷,其实本宫方才什么都没说……”
  杨惜干咳一声,试图掩饰过去,只是这解释怎么听怎么苍白无力。
  “臣听见了。”贺萦怀淡淡地答道。
  “是吗,小侯爷耳力真好啊,哈哈……”
  杨惜僵硬地回以一笑,在暴露身份的慌乱和紧张之外,更多的是发自内心的疑惑。
  贺萦怀怎么知道自己就是杨惜?他当初去宁国侯府时是易了容的,谁会把一个毫不起眼的市井小民和天潢贵胄的太子殿下联系在一起,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所以,他到底是怎么掉马的?
  贺萦怀看出了杨惜眼中的疑惑,轻笑一声,却也不着急说话,吩咐身后跟着的宫人们原地等候。
  然后,他转过身,一步一步把杨惜逼到廊柱旁,伸手探向他的面颊。
  杨惜本以为贺萦怀是要摸摸看自己这张脸是不是真的,躲闪地将脸别到一旁。
  谁知贺萦怀只是轻柔地拨了拨杨惜右耳上那条长长的金色珠链耳坠,将缠结在其上的发丝理开。
  贺萦怀垂下眼,看着比自己矮半个头的杨惜,声音很轻。
  “大火之后,臣没有找到杨惜的尸骨,只找到了几块被烧得焦黑稀烂的皮肤,本以为是火势太大,死无全尸……”
  “后来,臣去市井坊巷的许多杨姓人家打听过,想将他的母亲接来好生照养,但没有找到一家有儿郎名叫杨惜的。”
  “臣知道他极可能是用假名骗臣,便也不再找寻了,将他的衣冠冢和家父的坟茔立在一处。”
  啊,所以我就这样混进了人家宁国侯的陵地享受香火供奉吗,感觉有点折寿啊……
  杨惜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
  “方才臣听殿下和陛下交谈时,言语间提到‘四日前’,结合殿下胳臂上的烫伤和沙哑的嗓音,虽然也觉得杨惜是太子殿下易容的这件事简直是天方夜谭,但臣还是想试试,没想到……”
  “杨惜,竟然就是太子殿下。”
  杨惜闻言微微仰头,看着贺萦怀那双冷冽明亮的墨瞳,怕他发难,先一步解释起来。
  “这件事解释起来有点复杂,但本宫易容还化名去侯府是有原因的。”
  “后来的事……本宫也不知晓,甚至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还能全须全尾地在东宫醒来。”
  杨惜内心忐忑得很,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贺萦怀的脸色。
  他害怕贺萦怀会步步紧逼,咄咄质问。到时候他还真解释不清自己为何会对药人尸变未卜先知,难以脱身。
  谁知贺萦怀却并没有再追问下去。他笑了,退开一步,撩袍屈膝,恭谨地向杨惜行了一礼。
  “……活着就好。”
  贺萦怀的声音微微发颤,难掩激动的心绪。
  “殿下吉人天相,臣并无追责之意,殿下亦不必向臣解释因由。”
  “臣贺萦怀叩谢殿下舍命赴宁国侯府,此前对殿下多有冒犯,请殿下恕罪。”
  “多亏殿下的药方,家母身体见好了,只是常常思念父亲,还有……挂念那个为她诊治、将她自院中背出的杨惜。”
  “她听说杨惜是为攒点娶妻钱才来侯府献方之后,甚至几次央着臣去给他配桩清白的阴婚……”
  杨惜:?
  封建迷信要不得啊,何况他又没真走了,这婚要是配上了,一个女鬼老婆整日幽幽地趴在他背上吸他精气,怎么听怎么惊悚啊!
  “臣知道,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所以严词回绝了。家母只是实在对杨小友心觉亏欠,又无从弥补,才想出此种主意,殿下勿怪。”
  杨惜松了口气,道:“张逸之的事……还是本宫太大意了,行事不够周密,不然你父亲也不会……抱歉。”
  “殿下何须自责,此事发生得突然,连张逸之本人都未曾料想到,最后被咬成了毒尸,又怎么能怪殿下?”
  “何况殿下还舍命救了家母,若家父泉下有知,也会对殿下感激涕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