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郁父这还是第一次到这栋房子里来,坐下好一会儿,郁思弦别说招待了,还一直看着手机心不在焉地应付着他,他难免恼火,“是谁教你的规矩,连杯水都不知道倒?”
  郁思弦背靠进沙发里,像是听到了什么冷笑话,“嗯,反正不是您,毕竟您哪里管过我。”
  郁父脸色一阵青白,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也不再做无谓的寒暄了,直入正题,“不管是你当初用项目交换,执意让我把南郊别苑的房子过户,还是硬顶着非要办这个节目,都是为了陆家的那个姑娘吧?”
  郁思弦眼神微冷,也不用“您”字称呼了,“你有话不妨说得直白点。”
  郁父:“我不管她和萧烨离婚有没有你的份,你们两现在什么关系,总之给我分了。”
  “哈?”
  “你也确实到年纪了,是我之前没注意,过一阵我会给你介绍几个对象,合适了就结婚。至于陆家那姑娘……”
  郁父顿了顿,垂下眼,哼笑了一声,“这才结婚几年就闹出这种事情来,跟她妈一个样,从小就不是个安分的,虽然我们和陆家萧家没什么利益关系,但这种——”
  “闭嘴吧。”
  郁思弦冷冷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如果你不想你那个亲儿子被我在公司里整死的话,那就别再对阿照指指点点。”
  “至于相亲,”他简直要听笑了,“希望你明白一件事,我从前没谈过恋爱,不是因为我没得到你的允许,我以后要和谁在一起,也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郁父今晚被接连顶撞,也恼火了,“让你出来主事几年,你还真以为公司是你的了?”
  “爸,别说的好像我现在的一切都是你好心施舍给我似的,难道不是烂摊子没法收拾才丢给我的吗?现在看到有利可图又想收回去了?”
  郁思弦嗤笑一声,语气颇为戏谑,“嗯,你大可以试试。”
  郁父像是想到什么,脸色一变。
  “爸,我还这么叫你,只是因为我们也算有点生物学上的关系。我不期待你对我有什么父子情,我也不关心你将来想把股份留给谁,你的想法、你的好恶、你的死活对我没有任何意义。”
  郁思弦放下冰袋,那道青紫血痕生在他素来端正谨严的半边脸上,反而衬得他此刻如同一尊修罗像。
  他朝郁父微微一笑,“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别来妨碍我,明白吗?”
  *
  陆照霜回到湘城,和逃出人间排练了半天,很快就到了第二期正式录制的时候。
  他们仍旧是在休息室里等待,节目组送来抽签箱,林珩搓着手上去排队抽签,不一会儿,就苦着脸回来,把号码牌展示给大家看。
  40号。
  一共48支乐队,他们倒数第9号出场,想也知道导师们看得有多审美疲劳。
  “不是吧!林珩哥你手气怎么会这么差啊!”高若涵一下子就弯下腰用手抱住了头。
  连徐勿凡都有些忍不住,眼皮跳了跳,“如果下次还是抽签,你别抽了真的。”
  林珩讪讪一笑,坐到了座椅上,捅了捅旁边陆照霜的胳膊,“副队长,干坐着干嘛呢,给大家打点气呀。”
  陆照霜这才有点回过神来似的,收起了手机,冲大家拍了拍手,“大家别气馁,40号怎么了?我们这次的选曲和编排,难道不是最后一个出场,也绝对能让大家看向我们的吗?”
  “对!”高若涵扬起坚毅的小脸,跟着做起了气氛组,挥了挥拳头,“我们就算最后出场,也绝对会是全场最闪亮的崽!”
  大家在陆照霜带动下互相鼓着劲,林珩却还是觉得陆照霜怪不对劲的。
  从昨天回来就不太对劲,虽然演奏照旧挑不出任何错,但其他时候总觉得心事重重。
  “说真的,你不会真的被你爸威胁了吧?比如参加完这一场就退赛什么的。”他压低了声音问。
  陆照霜:“……”
  该说不说的,虽然不是她爸提出的,但林珩还真的猜中了某个没有成真的可能。
  “瞎说什么呢,”她顿时心虚,赶忙把林珩糊弄过去,“能有什么事?就是连轴转有点累。”
  林珩狐疑地收回视线,“那你好好调整。”
  “放心,我心里有数。”
  陆照霜把手机关机,没有再看。
  倒也不是别的,就只是,到现在都没有见到郁思弦。
  郁思弦也不是不回她消息,但好像很忙,昨晚半夜才回的,让她不要多想,好好比赛。
  感觉他今天可能来不了了。
  到了这一刻陆照霜才意识到,郁思弦真的从未缺席过她的任何一场公开演出,每次只要她抬起头,都一定会在人群里找到他。
  她以为这不重要的,还好多次劝他不要来,但原来……每次都能看到他这件事,真的让她觉得非常安心。
  陆照霜摇了摇头,不想了不想了。
  如果郁思弦不在,她就连静心演出都做不到,那就是愧对这些年的所有努力,以及信赖着她的所有队友了。
  ……
  “40号开始准备了!”工作人员叫道。
  五个人拿起自己的乐器站起身,跟随工作人员的引导,走到等待区,在黑暗中叠起五只手,看着彼此低声打气:“逃出人间,加油!”
  39号下场,舞台灯光暗了下去。
  再次亮起时,只有两束白光,分别打在一前一后,穿着黑色西服的唐湾和徐勿凡身上,其他三人则全部隐在黑暗里。
  观众们对他们并不熟悉,听了39首歌,到这时候都有点昏昏欲睡了。
  “逃出人间,什么乐队啊?”
  “好像是那个有小提琴手的乐队。”
  “想起来了,摘面具那个是吧,啧,这种小动作可不是每次都管用。”
  导师蔺承平也还记得他们,开了个小玩笑,“是我们的神秘主义乐队啊,今天不戴面具了吗?”
  徐勿凡穿着裤装西服,带着黑色宽檐帽,比起过去让人挪不开眼的美丽,今天则是酷帅风格,如同要引渡亡灵的死神。
  她食指比在唇边,一个“嘘”的手势。
  让导师噤声这么狂的操作,她做起来,却非但不让人觉得冒犯,反而好奇她到底想做什么。
  徐勿凡取下帽子按在胸前,朝评委席行了一礼,“敬请期待,《我们的二十一世纪家庭》。”
  演奏正式开场。
  唐湾身后的屏幕亮起,是一个客厅的画面,上面摆放着一张三人照。
  徐勿凡开始清唱,唐湾的鼓声有节奏感地响起,像某种故事的序曲——
  “电视柜上,相框凝结三口之家。
  镜头里微笑,肩和肩隔着,拳头的时差。”
  徐勿凡抬脚走向舞台正中,拍了下陆照霜和林珩的肩膀,两束白光跟着打在他们身上。
  陆照霜挽着一个低低的髻,穿着浅灰色的连衣裙,温柔内敛。
  林珩用假发遮住了寸头,穿着不合身的宽大西装,正经疲惫。
  “讲起来也不算特别,
  相亲拼凑的他和她,
  准时降生的基因代码。”
  随着徐勿凡的又一拍,灯光照亮高若涵,她绑着高马尾,穿着蓝白校服,青春靓丽。
  三人同背景照片里一样站位,代表着母亲、父亲、孩子的角色,离得不远不近。
  小提琴、电吉他、贝斯加入了演奏,一起铺垫着主歌的节奏。
  “我们就这样,
  组成三口之家。”
  徐勿凡站在陆照霜和林珩身后,按着他们的肩膀,歪头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继续唱道——
  “她夜夜哼唱的邓丽君,
  埋进磁带坟里封存。
  他在比赛赢下的篮球,
  陷落杂物堆里干瘪。
  我悉心描绘的小人画,
  碎作雪片进垃圾桶。”
  徐勿凡猛地松开他们,向后退了一步,摇着头像是惋惜。
  陆照霜和林珩面向彼此,眼里全是隐隐的愤懑和不耐,高若涵站在他们身前,低下头紧紧抿着唇。
  “生活向我们抛来问题,
  是没有解的数学公式。
  鸡蛋涨价、婚宴人情、
  工资升降、职位沉浮,
  滑落的排名,攀升的补习费,
  刷空的学费,还不完的房贷。”
  小提琴和电吉他打擂台一样演奏,谁都不肯让步,重复、对立又紧凑的节奏把心弦越拉越紧,而贝斯低低地夹在其中。
  为什么抛弃了那么多心爱的事物,生活却依然无法变好?
  这对凑合起来的夫妻越来越不满彼此,孩子在无可奈何的生活里越来越沉默。
  “录音机锈蚀成沉默的碑,
  杂物堆兜售篮球场的汗,
  垃圾袋打包起年少的梦。”
  另外三面屏幕跟着亮起,用泛黄的滤镜展现着这三幕镜头,和这个家里每个人逝去的梦想。
  越来越凄婉的音乐在此时陡然一转,陆照霜林珩高若涵各自背过身去,在对方看不到的角度,用尽全力地挥动起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