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从厨房出来,他看到陆照霜已经窝进了沙发,抱着一本曲谱。
  他坐到她身边,凑过去往她怀里瞥了一眼,“你们下次音乐会的曲子?”
  音乐会,又一个他们之间一直避而不谈的禁区。
  他看到阿霜抓着曲谱的指节开始紧到泛白,“嗯”了一声。
  “哪天?”
  阿霜低着头含糊地回答:“6月20号。”
  她好像,不敢再对他的到来,抱有期待了。
  仿佛心头长了一根倒刺,碰了一下,绵长而细密的钝痛就开始在心里化开,萧烨突然就觉得堵得难受。
  “阿霜,我之前——”那些解释的话语还未出口,就被他吞进了喉咙里。
  他干脆拿起手机,开始订票,然后把页面展示给她看,“下次我会去的。”
  陆照霜怔怔地看着他的手机屏幕,那神情谈不上惊喜,只是一种温吞的迟疑。
  她真的被他反复无常整怕了。
  萧烨握住她的肩膀,将她的身子扳过来,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我会去的,我跟你保证。”
  她好像这才有点相信的样子,小声说了一句,“那……你来就来吧。”
  虽然她一副根本不在意他来不来的样子,但他还是看到,她抱着曲谱看的时候,唇角的弧度要比之前稍高一点。
  看了一阵以后,她起身去琴房练琴。
  萧烨缀在了她身后,跟着到了门口。
  她顿了一下,按下门把手,听到身后跟着她走进的脚步声。
  这是结婚以来,他第一次走进她的琴房。
  她尽可能保持镇定,拿出了小提琴,却还是在开始练习之前,仓皇无措地往他这边看了一眼,“你要一直待在这儿?”
  萧烨扯了一把椅子,就坐在了门边,下巴微抬,露出了一个理所当然的表情,“不可以?”
  陆照霜咬了咬唇,也就不再看他,面朝着窗口的方向,开始练习。
  虽然最开始因为他的存在而有些心神不宁,很很快,她就沉浸在了音乐里,完全忘怀了其他事物。
  萧烨出神地注视着她。
  阿霜这种样子,他上一次见到,还是两年前,他们蜜月期的最后一天。
  他也是这样注视着她,看她坐在夕阳将落的窗边,拉完了一首他不知道名字的曲子。
  很短的、也就三分钟左右的曲子,和她平时演奏的那些高深莫测的交响乐不一样,那首曲子的旋律非常轻快,连他都能欣赏。
  他其实好奇过那首曲子叫什么名字,但后来再也没有询问她的机会。
  毕竟,从他说出那句“你就这么喜欢我”开始,他们之间就开始彻底错轨。
  从二十四岁,到二十六岁,一错再错。
  而今天这个与当年几乎可以重叠的画面,让他看到了他们可以将错误重新纠正的可能。
  不是如同上次一样,将所有问题揭过不提、假装问题并不存在,而是去正视和解决。
  在陆照霜似乎哪里拉错,停下来,弯腰翻看曲谱的时候,萧烨出声叫她。
  “阿霜,我不会再故意用那些话来刺激你了,不会再捉弄你了。”
  她的背影蓦然僵住了。
  “你也不要再为了无关紧要的人,跟我闹脾气了。”
  “我们这一次,真的和好吧。”
  她的身子在那里僵立了许久,然后缓缓站直,向他望过来。
  没有他以为会有的喜悦、不安、质问等等所有他可以想象的情绪。
  她看着他,眼里只有一种浓烈的悲哀,轻声问:“什么叫无关紧要的人?”
  萧烨皱起眉,难以想象,她在这一整段话里,关心的会是这么微不足道的一点。
  他几乎有些无奈了,“你还要为了那个莫名其妙的女人跟我闹?难道对你来说,她比我更重要?”
  陆照霜很低地笑了一下,却跟哭没什么两样,“萧烨,从我甚至还不记事的年纪开始,我们就一直在一起了,而我跟她认识也就一个多月,你觉得我跟你吵,是因为我觉得她比你更重要?”
  萧烨不耐地看着她,“所以你到底为什么非抓着那件事不放?”
  她眼里透着一股他看不懂的情绪,“是因为你啊。”
  “哈?我?”
  “对,你。因为我不明白,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的人啊,萧烨。”
  他霎时顿住,望进她的眼里,终于看明白了,那种情绪是什么。
  是无法理解的失望。
  她对他感到失望。
  哈?萧烨伸手插进头发里,荒谬到笑出了声音来。
  从昨晚的杜宇宁,到现在的陆照霜,他们到底在对他失望什么?他们凭什么对他感到失望?
  他真的厌烦透了,别人用这种眼神看着他。
  但他还是努力忍耐了下去,起身,走近她,向她伸出手,“好了,我明白了,阿霜,这两年你对我有不少怨气,我以后不会再那么对你了,所以你也不要再找那些借口了,我以后会补偿你的,好吗?”
  她微微仰头,看着他的眼神又难过又难以置信,好像觉得他在说什么荒谬的事情似的。
  最后,她别开头,一字字道:“萧烨,只要你不对我的朋友道歉,我们就不可能和好。”
  那只伸出去的手被晾在半空,他闭了闭眼,然后慢慢地将手收了回去。
  好像对她都没有什么话可讲,萧烨最后看了她一眼,就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砰——”
  大门被狠狠摔上,余音在屋内久久不散。
  陆照霜咬住下唇,用空着的那只手捂住眼睛,肩膀不受控制地颤动了一下。
  又一次。
  他们不欢而散。
  好像是磁铁的同极,只要碰到一起,就会产生互斥。
  一次比一次更狠,一次比一次把对方推得更远,就好像一辆失去刹车的列车,下一刻,他们就要从悬崖翻覆下去了。
  忽然,手机振动了一下。
  她平复了一下,往那边望去。
  是林珩的新消息:【明天演出还OK吗?听思弦说你感冒很严重?】
  陆照霜回复:【没问题,有点咳嗽而已,吃点止咳药压一压就行了。】
  林珩:【行,你的身体你自己最清楚,有问题跟我说一声就行了。】
  放下手机。
  陆照霜提起沉重的胳膊,重新拿起了小提琴。
  明天有逃出人间的演出,五天后是申城交响乐团的闭幕音乐会,她没时间在这里伤春悲秋了。
  ……
  不知过了多久,再次被从练习中惊醒,是轰隆的一声巨雷。
  她毫无防备,被惊得一激灵,抬头望去。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天已经阴沉到仿佛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大雨滂沱,刀劈斧凿一般砸在玻璃窗上,好像下一刻就要破窗而入。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目光凝滞在窗外。
  几乎一瞬间,就被带回五年前的暴雨天。
  最开始接到爸爸的电话,是真的,没有感觉到难过的,那一刻她什么情绪都没有。
  她只是理智上知道,她要尽快赶到。
  她觉得她好无情,妈妈正在抢救,她竟然都不难过。
  可是,当她坐在了出租车上,打完各种电话,为她的突然离去善后完成,整个人突然空下来以后。
  她想起了她和妈妈之间的最后对话。
  “你早就受不了我了,就想跟我对着干,盼着我死了你好解脱对吧!”
  “您说得对,是我配不上做您的女儿。”
  她没有那么蠢的,会以为那是妈妈的真心话。
  就算妈妈再怎么疏于家庭关系,就算妈妈生病后再怎么喜怒无常,也无法抹去,那些曾经被妈妈珍重对待的瞬间。
  那也不是她的真心话,她就只是,吵架上头以后,在跟妈妈赌气而已。
  说句气话又没关系,妈妈对她说过那么多气话,反正她们下一次还是会和好,说再多的气话也可以挽回。
  应该是可以挽回的才对。
  “姑娘,出什么事了,怎么哭这么厉害?”司机大叔在前面无措地问。
  她只能强忍着哽咽恳求:“叔叔,我妈妈正在抢救,能麻烦您开快点吗?”
  她眼前被模糊成混乱的一片,也不知道司机大叔是不是在开得很快,等下次听到司机大叔的声音。
  是他很无奈、很抱歉地低声说:“姑娘,路已经堵死了,我也没办法。”
  暴雨天,横亘整条街的车流已经完全堵塞住了,谁都没有办法。
  但就算不堵车也没用,因为她到了机场才发现,飞机因为暴雨延误了。
  就算飞机不延误也没用,因为她后来得知了妈妈的死亡时间,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赶得到。
  原来没有下一次,那就是最后一次。
  不是所有错误,都可以被挽回的。
  “轰隆——”又一声惊雷。
  眼前唰一下漆黑一片,断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