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这一刻,一切嘈杂潮水般褪去,他们挨得这样近,轻易让人产生一种拥有彼此的错觉。
他低下头,静静看着她的侧脸许久,才将她抱进后座。
台风会过去,天会晴,但郁思弦的晴天,可能永远不会来。
*
申城音乐厅内。
“我们本次音乐季的闭幕音乐会,就定在6月20号,演奏曲目是马勒的《第九交响曲》,希望大家都能好好练习,给我们本轮音乐季做一个完美的收尾。”
朱高远站在台上,对着乐团众人宣布道。
底下传来不少轻微的议论声,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咳嗽。
他皱着眉,又补充道:“最近流感频发,也希望大家在练习之余,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气象台已发布台风预警,6月14到15号会有台风登陆,届时大家私下练习即可,在家注意安全。”
会议结束后,大家纷纷散去。
“咳咳。”陆照霜拳头抵住唇,皱着眉把咳嗽压下去,心思还飘在《第九交响曲》的情感表现上,漫不经心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
这是马勒人生中的最后一首交响乐。
在创作它之前,马勒经历了工作的变动、长女的病逝,和自己心脏病的诊断结果,这一切无疑对马勒的这首交响乐产生了深重的影响,被音乐评论家称之为“浩大的死亡之舞”。
将这首如此严肃的曲目放在闭幕音乐会上,朱老师的野心不言自明。
但……也确实很考验他们的演奏水平。
看来得抽出更多时间练习了。
逃出人间那边也调整了一首新曲子,需要和大家好好地合一下,时间好紧张……
陆照霜锁上柜门,提起小提琴琴盒,又哐哐咳嗽了一阵。
怎么就感染流感了呢,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但也实在避不开,她苦笑着想,这场流感来得凶猛,最近她身边70%的人都中招了。
“照霜。”
陆照霜猛地回神,转头看过去。
汪嘉文身子靠着门框,犹豫不决地看着她,“今天晚上没事,我们去看电影吧?”
“嘉文……”陆照霜感觉自己几乎有点脱力,“抱歉,我去不了。”
汪嘉文盯着她眼下的青紫,人的身体总是很诚实,疲倦过度,就会这样直白地反映出来。
汪嘉文自顾自地笑了,“我一直知道,你真的对首席特别执着,但你好像比我想得还要执着,光是乐团排练你怎么可能累成这样?你为了当好这个首席,真的好拼命。”
“但是,照霜,真的没必要这样吧,人生不是只有乐团的,身体和休息也很重要吧?”
“不是因为这个。”陆照霜没想到汪嘉文会产生这种误会,连忙否认,然而要怎么解释,却有点难以阐明。
“嘉文,抱歉,我现在正在做的事,还没有想好怎么跟你说,等过一阵我再告诉你。但这真的不是因为我故意忽略你,我只是——”
“你只是有其他更在乎的东西。”汪嘉文打断她,眼神很空。
陆照霜愣住。
她下意识张了张嘴,试图解释、反驳、自证,最后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她们当前真正的矛盾在于,在陪伴汪嘉文度过轻松愉快的休息时间,和拿出所有空闲去保证乐团和乐队的演出,这两者之间,她的优先级……
毫无疑问,是后者。
汪嘉文是那种女孩——喜欢逛街、喜欢小动物、喜欢郊游和散步、很需要朋友的陪伴,对工作没有太过于强烈的执着,是那种珍惜着生活的每一份小确幸,认真生活的女孩。
但陆照霜,好像不是这样的。
所以当逃出人间出现,占据了她生活的那么大比重后,她们的生活节奏,再也不可能统一到一起。
“不要露出这样的眼神,照霜,好像你是什么辜负了我的渣男似的,”汪嘉文到了这时,反而尽力扬起唇角,“我们还是朋友嘛,我们只是……”
她再也说不下去,僵硬地笑了笑,小声说了句,“再见,照霜。”
就转身离去了。
陆照霜站在原地,她明白汪嘉文没能说完的话。
她们当然还是朋友,她们只是,再也不是从前那么好的朋友了。
陆照霜拖着沉重的双腿,一步步走到了音乐厅门口。
乌云压城,台风还没有来,但雨却像是已经要下了。
她小跑到停车场,把小提琴放好,坐进驾驶座,认认真真地检查手刹和档位、系上安全带、点火,机械地做着安全驾驶应该要做的一切事宜。
却在做完这一切后,一点也不想动,脱力般倒在椅背上。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她曾躲在二楼的楼梯口,目睹过父母间的一场争执。
那时妈妈做完了一次手术,身体还没完全康复,却执意要去演出。
爸爸攥着她的手腕,不肯让她出门。
“你不在乎你的身体,你不在乎我,你也不在乎阿霜,你什么也不在乎!我告诉你章若华,等你哪天病倒了,那个破乐团你也去不了了,那时候你就会发现,你什么都没留下,你连你的家人都没留下!”
爸爸的声音因为压抑着怒气,沉闷又大声,让她觉得好害怕。
妈妈却只是很平静地迎着爸爸的视线。
“我当然知道,如果我想得到一些东西,就一定会失去一些东西。如果这种失去不可避免,那我需要考虑的就只剩下一件事。”
“我愿意为了我想要的,付出这些代价吗?”
屋内静了一静,答案不言自明——与丈夫和女儿共度的时光,都是她愿意付出的代价之一。
爸爸脸色苍白地松开了妈妈的手腕。
妈妈站在爸爸身边,顿了顿,说了句,“抱歉。”
然后就推开了家门,一次也没有回头向屋内的父女两看过来。
后来的很多年里,陆照霜生活在章若华近乎残酷的严苛要求下,无数次痛苦到绝望。
她想,她永远不可能成为像妈妈那样的人。
直到现在,她才陡然惊觉。
原来她和妈妈,其实比她以前以为的,要像得多。
她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了一点,然后朝着家的方向驶去。
她还有很多的练习,需要做。
*
酒吧内。
萧烨握着酒杯,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外流连了多少天,从那天和陆照霜不欢而散开始,他就再也没有回过家。
白天工作,晚上在酒店套房内入睡,醒来后再去工作。
他感觉自己好像重新回到了在加州的那两年,虽然结婚证在身上,但就是捕捉不到婚姻的真实存在。
好像那只是一种虚无的概念。
他和陆照霜做过很多夫妻做的事情,却从没真的像一对夫妻过。
白斯榕坐在他旁边,十分费解地打量着他的侧脸。
这些天,她几乎总会被萧烨叫出来喝酒,她以为萧烨还在为当年的事不忿,想要刻意报复她,因此每每做好了被他刁难的准备。
但,他几乎只是在自顾自喝酒而已。
那为什么非得叫她出来?
过了这么多年,白斯榕已经完全看不懂萧烨到底在想什么了,但既然他心思根本不在这里,白斯榕也就放松了一点。
她轻轻晃动着酒杯,犹豫了一下,还是作为老师的那份心站了上风。
“萧烨,我不知道你在为什么烦恼,但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与其每天在这里喝酒,不如去面对问题,结果是好是坏,怎么都是一种答案。”
萧烨嘲讽似的笑了下,“白老师真的是一日为师终身为师。”
什么面对问题?
他不就是去试图解决他跟陆照霜之间的问题,结果她压根不领情吗?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白斯榕眨了下眼,闭嘴了。
挨了顿说教,萧烨也没有喝酒的心思了,拎起外套就走,“多谢白老师今日作陪,我先走了。”
白斯榕已习惯了他这个做派,躺平摆烂,礼貌微笑,“好的。”
萧烨走近门边,那里却堵着两个熟悉的人影。
杜宇宁,和一个跟杜宇宁玩得很好的狐朋狗友。
杜宇宁工作能力一般,但很能下得去功夫联络人情,但凡见了圈内有名有姓的人物,都会笑脸相迎,何况他们自小关系就熟络。
但今天的杜宇宁却一反常态,眼里没有一丁点笑意,牙关咬得紧紧的。
“杜宇宁?”萧烨皱了下眉,“你怎么回事?”
杜宇宁咬着牙,指着后面的白斯榕道:“我还要问你怎么回事呢!那个女人是谁,你干什么呢萧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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