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程域默了两秒,然后摇着头说“没关系”。
上了摇橹船,确认孙俏雨还没醒,但程域还是很谨慎地坐到了另一侧船头,跟两人保持出一段很安全的距离。
热情的船夫跟他搭话,问他怎么是一个人去情人岸。
“小伙子是头一回来我们这儿吧?有女朋友了吗?”
程域沉默少言,船夫就自行担起了导游的责任。
“该把她也带来的,情人岸上牵手下船,岛上的树灵就会保佑你们的姻缘生生世世。”
湖心岛里摇橹船靠岸的码头叫情人岸,是沿用了一个明代的传说。
古时岛上的年轻人出岛卖货,他们的意中人忙完了手里的针线,就会聚在码头,翘首以盼自己的情郎,于是就有了“情人岸”。
程域想到六年前孙俏雨下船的时候因为不断摇晃的船身让她站不稳最后跌到他怀里的样子,安静了几秒,忽然说:“已经跟人有过约了。”
船夫听不明白他的“跟人有过约”是什么意思,正准备乐乐呵呵地继续往下介绍,话头却忽然被孩童压抑的抽泣声打断。
“哎呀,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呀!”当着游客的面,船夫没办法视而不见,只能从口袋里掏了一把糖递过去,“别哭别哭,叔叔这里有糖,先拿着吃。”
小男孩攥着接过来的糖,却不吃,只是靠着船蓬,低着头一个劲地抹眼泪,抽抽噎噎地担心:“我妈妈还在医院里。”
船夫:“在医院里有医生给她看病,很快就会好起来,很快就能回家来陪你了。”
小男孩:“可是我爸爸把家里的椅子都打坏了,我妈妈肯定很疼。”
程域原本事不关己地低着头看邮件,闻言,终于不动声色地看了小男孩一眼。
船夫:“所以你就更不能哭了呀,你要好好吃饭,好好长大,等长大了,就能保护你的妈妈了。”
小男孩揉着早就哭肿的眼睛,又懊悔又后怕,稚气地说:“可是,我打不过我爸爸。”
“怎么会呢?并不是所有问题都要用暴力的方式解决的呀!”
也许是为了安抚小男孩的情绪,船夫一字一顿都说得又温柔又和缓。
“以前咱们这岛没有被划成景区的时候,叔叔还是在外面工作的,但是就连叔叔都知道,咱们岛上出了一个很有出息的哥哥。”
“那个哥哥呢,跟你家里的情况一模一样,他爸爸喝酒烂赌,打牌一输了就要回家打他妈妈。”
“那时候是我爸爸撑的船,他跟你一样小的时候,也坐在这艘船上哭过,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我爸爸就跟他说呀,让他好好读书,只有念好书了,才有可能真正带他妈妈离开他的爸爸。”
“然后,那个哥哥果然就把话听进去了,你不知道,他的读书成绩可好了!高考分数一出来,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居然能考得这么厉害!他本来可以去更好的学校的,但是呢,为了照顾自己的妈妈,他就特地留在了本地,还拿了好多好多的奖学金!”
小男孩听得入了迷,连哭都忘了:“后来呢?”
“后来他就把自己的妈妈接到城里去过享福啦,彻底离开了他那个很糟糕的爸爸!”
看着小男孩若有所思的脸,船夫又安慰道:“相信叔叔,好人有好报,你妈妈是个好人,以后一定是能跟着你过上好日子的!”
“所以你要像那个哥哥学习,知道吗?”
“那我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变成像哥哥一样的人?”
其实除了好好读书以外,船夫也不知道这种时候要如何给一个正在遭受家庭暴力的小男孩灌鸡汤,只能把他从长辈那里听说的所有关于那个事业有成的年轻人的零零散散的情况又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
幼年的家庭环境,造就了程域不爱多管闲事的性格。
所以他安静地坐在距离两人远远的船头,旁听船夫把那个曾经被喝酒滥赌的生父唾骂注定成不了才的废物的自己形容成一个性格坚毅、目标明确到找不出缺点的完人。
直到摇橹船靠了岸,感受到口袋里窸窸窣窣的动静,是孙俏雨睡醒的前兆。
软绵绵的一团此刻就缩在他的胸口,懒洋洋地伸伸胳膊伸伸腿,隔着衣料,也能清晰感受到她温柔的体温。
船那头的小男孩不断地追问船夫,要如何才能改变既定的命运,要如何才能出人头地,最重要的是,要快,要最快最快,因为他一点都等不了再看到妈妈受一次伤。
程域在沉默地跳下船的时候之前,终于还是忍不住撸了一下小男孩的脑袋,像说悄悄话一样,低声告诉他:“如果你运气好,能提前遇到一个愿意顶着大太阳为你打伞的人的话。”
如果你能碰到这样一个人,在你最无望困顿的时候,给你的生命里照进一束光,难熬的时间就会在无数个愿望里长着脚,带着你飞奔着逃离出黑暗。
第16章 016-相思树“想要让笨蛋翘翘永远……
016
在成年以前,因为生父糟糕的秉性,程域曾经一度认为,自己的人生里,惨淡到找不出除了灰暗以外的第二种色彩。
直到高一那年的校庆。
他那天刚刚挨完那个男人的打,连站稳都吃力。
教室外的欢声笑语他拒绝融入,就找了个感冒的借口试图躲开那场一年一度的庆典。
结果炎热的天气让不少人中暑,他坐在教室里休息,反而逃过一劫,却没想到会被孙俏雨拉壮丁拉到头上。
“那个,班主任让你搬一箱水下去。”
虽然已经做了三个月的同班同学同学,但孙俏雨平时除了收作业以外,跟他基本没别的接触。
这种时候站在他面前,当然生疏得很不好意思,连提要求都不敢看他的眼睛。
于是,她无处安放的视线就毫不意外地落在了他结了一大块淤青的手腕上。
孙俏雨愣了一下:“你怎么——”
然而话未说完,就被程域不着痕迹拉下校服衣袖遮掩的行为打断。
他不想为难她,沉默地站起来去杂物间里拎起一箱矿泉水,二话没说就往教室外走。
他走得快,依稀能听见身后有人小跑着在追。
一回头,发现孙俏雨手里攥了把伞,一脸欲言又止。
程域:“干嘛?”
阳光下少女的脸憋得有点红,却在耀目的光亮中映出一种很健康的血色。
只是她的目光不再像之前一样躲闪,反而执拗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郑重其事:“老师说,是要我帮你一起提水。”
她说完,就试图伸手来跟他一起提那箱水,却被程域冷冷地避开。
“不用了。”
程域仍是一贯孤冷到没什么情绪的态度,他没什么兴趣搭理人,只想着早点结束早点回来一个人待着。
然而孙俏雨却不管不顾地追上他,不由分说地打开了手上的遮阳伞:“那我给你打伞好了。”
小小一把遮阳伞在他头顶挡下一大片阴影,像小尾巴一样,不管他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
程域被班主任指挥了多久,孙俏雨就不知疲倦地跟了他多久。
直到他最后都被人缠得没脾气了,正要开口劝她去保卫室吹一吹空调,却看到她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罐便携的云南白药。
或许是之前从没做过这样的事,孙俏雨纠结了半天,才想到一个自以为还能忽悠住人的说辞:“这是老师给每一个辛苦搬货的同学买的东西。”
程域对上她那双很漂亮的眼睛,一时之间竟再也想不到任何拒绝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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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橹船在码头边靠岸。
荡漾的水波拍打岸头,发出很沉闷的破水声,将孙俏雨小小的声音隔绝在了船夫和小男孩的世界之外。
“怎么这个岛上,这么多年,还是一点也没变?”
“就是人少了好多,房子感觉都没人住了,是休园日的缘故吗?”
周遭无人,孙俏雨大胆地趴在程域的口袋边沿,好奇地四下张望。
虽然从小在宁城长大,但她对这个新开发的湿地景区实在不算太熟。
唯一的记忆也就只是大四那年,程域带来她岛上玩过的那一趟。
当时这里刚刚被市里列为重点保护的生态湿地,新闻
媒体的大肆宣传也让这个湖心小岛名声大噪。
那会儿还没有出台非常明确的保护措施,景区内更不存在所谓的限流,所以岛上曾经一度游客过载,热闹非凡。
沿着码头的青石板路往里走,没一会儿就能看见一株需要几人合抱的相思树。
程域跟她说过这株树的典故,据说是明代那时候在情人岸边等意中人的姑娘们嫌盛夏的夕阳耀目炎热,于是就有人提议,不如栽一株冠盖满庭的树,好让等待也能被遮风避雨。
相思树在这帮少女悉心的浇灌下,越长越大,也见证了不少情深不寿至此不渝的佳话。
湖心岛的老人将一个又一个缠绵悱恻的故事,口口相传给下一代,然后慢慢地,人们开始相信树木有灵,陆陆续续地在这株相思树下祈福,并在树梢挂上心愿木牌,久而久之,这株曾经供人歇脚休憩的相思树,反倒成了湖心岛上一种心愿信念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