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篱笆尖上经过点妆,重新换上今早小童们新采来的灿烂锦簇花朵,
  映衬着这间小小院落,更加雅致清幽。
  在桃花山村里,可能也就只有桑娘,不怕麻烦愿意费些功夫去装点自家住的小院子。
  哪怕桃花村跟旁得村子比起来,其实是个富村儿。
  但村民们可能更关心的还是今日能赚多少钱,明日,又能进账有多少银两。
  当然村子里的美妇和年轻小娘子们,想法又是不一样,日子过得宽敞,大手大脚起来自然就不会顾及,平日唧唧呱呱凑到一起,视线大都停顿在彼此的衣裳珠花以及头簪上,
  闲暇时跟她们聊聊天,打发打发时间,很是有趣。
  装点好小院子,桑娘白皙脸庞,热得鼻尖冒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荷叶袖摆轻轻晃动摇扇,粉面含春,双颊绯红,
  黄娟扇面煽来的暖风,实在抵挡不住热意,
  桑娘热得抬起指尖,扯了扯衣衫上的纱,
  弯身打湿手帕,柔柔擦拭了一下白皙脸庞,就把帕子随手搭在木盆上,提起裙摆去井水里,捞出昨夜就提前放进去冰镇的清酒。
  炎炎夏日,桑娘不好在用小炉子烧起火炭,烫酒喝,实在是有些热人,恰巧之前请来赵婶娘帮她酿了一些清甜浅淡的果子酒,埋在地窖里存着,
  天气热的时候取出来,搁置井水里冰一夜,次日拿出来品啜一翻,不为失一种美味。
  细白柔荑提着一枚瓷花酒壶,绣花鞋缓缓往前走,脚下蹁跹一转,女子便体态轻盈坠落在桃花树下的摇椅上。
  树下清凉,桑娘勾指倒了一杯香甜的果酒,慵懒恣意,侧身支颐地托着下巴,抚着瓷白杯沿,一小口一小口酌饮,
  白日春风袭来,荡起一片桃花树叶,哗啦啦往下落着,
  西侧小屋那旁,蓦然传来一阵揭起门帘子的细小响动。
  桑娘瞥过一个视线过去。
  门帘子一直在轻微晃动,但迟迟不见有身影迈步出来,桑娘眸底浮起一丝丝疑惑,有些纳闷不解,
  但她虽疑惑,却没有起身去察望,
  就这样舒舒服服地,懒懒眯着眼像猫儿一样,躺在摇椅里,随着清风微微晃动,等她喝完一杯小酒,便单手支颐托着粉腮,眨着剪水眸子,好奇探着半颗脑袋去瞧。
  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门帘子后头,还是一直不见人影出来,
  炎炎烈日,树下乘凉,方才又嘬饮了几口甜酒,桑娘上翘的眼尾发沉,有些困倦地想打盹,
  没等到男子出来,
  她就有一下没一下点着脑袋,支颐托着手肘不知不觉在摇椅上睡着了。
  等她瞌睡醒过来,都还没见到男子,出来到院子里,
  
  但门帘子一直在轻微晃动,桑娘心中一惊,怕出意外,正要撑起身去瞧瞧,
  就见到男子高大身影,终于从门帘子后面,缓缓显现出来,
  他掸了掸袍子上不存在的灰尘,放落膝下衣摆,抬手优雅撑着一侧门框板子,慢吞吞踱步跨过门槛出来了。
  他走的很是缓慢,步履行走间不见蹒跚,有股贵胄世家大族,精心教导出来的矜贵公子作派。
  男子踩着黑靴出来,见到树下乘凉侧身支颐小憩的她,也并未出声理会。
  只是平淡无波朝她这个方向,撂一记眼神过来,招呼都没跟她打,
  垂眸淡淡整理整理衣袖,
  然后就抬手继续由着小胖子掺扶,以及拐杖撑着借力,稳住高大身躯,慢慢挪动到房檐下阴凉处,抬步来回走动,做今日的复健。
  一开始桑娘没怎么当回事,方才小憩一会,已经不太困倦了,精神头饱满璀璨,眼神也亮晶晶,
  此刻见男子一袭白袍,如钩骨白的手揭开帘子出来,身形欣长,清冷之貌,觉着还算养眼。
  忍不住挑起细细一弯柳眉,躺在摇椅里眨眨眼,将亮晶晶的视线,投注在男子身上。
  葱白小手抚了一下瓷杯托沿,将酒盏抵到唇瓣边,饮嘬一小口,边吹着白日暖风,边支颐弯唇,好整以暇地看着男子复健。
  男子面色无波无澜,仿佛她不存在一般,将她忽视到彻底,
  他薄唇紧抿,缓步走到房檐之下,双手随意一抛,弃掉拐杖,推开小胖子碍事的肉墩墩身子,蹙眉抬起苍白的手骨,抵着房檐下一根横木,
  尽量平缓稳住身形,慢慢挪动有些僵硬的腿脚。
  女子低头提盏,又小小嘬了一口甜酒,白皙脸庞微微侧着,一直在打量着不远处的高大男子。
  饮了几口酒,她脸庞晕染一抹红晕,眉眼放松,侧眸瞥到男子一开始复健还算是稳当顺利,
  可没多大一会,似乎就有些不大对劲了。
  桑娘捏紧瓷白杯盏,神色凝重,忍不住挺直细软腰肢,偏头拢了拢黑鸦鸦的头发,用纤纤小手撑着摇椅边缘,放落绣花鞋,缓缓坐直了身子。
  她心底,忽然涌起一股不妙猜想念头,
  这猜想,让她脊背都忍不住开始发凉,
  她鸦羽轻微颤抖,紧紧攥着手中黄娟扇,抿唇余过视线,掠着不远处的挺拔男子。
  看他额头冒着汗水,撑着横木艰难走动,
  秀气鼻尖略略一皱,不知是不是被日头晒到缘故,桑娘紧张的呼吸急促有些发重。
  又仔仔细细,窥了男子半晌,见男子现下已经体力不支,双腿微微发抖,他闭着眸,用削瘦苍白的手抵在横木上,暗自平缓体力,不再走动。
  桑娘秉住呼吸,余过眼睨过院子里的水钟,水钟滴落发出清脆嗒嗒响声。
  这这一盏茶都没到!
  女子瞳孔一缩,鸦羽微微颤抖一下,及腰乌色黑发轻摆,清凌凌晃了晃脑袋,觉着事情有些大条了。
  还是她原先太过乐观,医诊失误,被美色迷晕眼,后果思虑不够全面,怪她。
  女子抿着唇瓣,纤白素手执着黄娟扇,单手提起裙襦,慌慌忙忙站起来就往外走,
  想着亡羊补牢,应当为时未晚,
  还能补救。
  桑桑儿~
  小胖子搁后头瞅见她起身,赶忙热情洋溢,嘟嘴两手做喇叭状,大喊,你去哪儿啊!
  女子心烦意乱,也没回头,直接抬手朝后摆了摆,就直直朝着前走,她步履并不快,两手交叠执着扇子,款款迈步很是轻盈。
  但仔细瞧,就能从她裙裾逶迤,长发翩跹扬起的微微弧度,看出女子眉眼间的失态凝重,以及万分急色。
  穿过长长乡间小道,一路碰到几个村里相熟的伯娘,哪怕心底着急,女子还是礼数周全,笑意盈盈停下脚步,同她们热情攀谈一番。
  等她送走几位相熟伯娘,七拐八弯走到一处木屋人家,放松一口气,放落衣摆上前敲敲门。
  木屋人家里有些吵闹的鸡飞狗跳,隔着一道,桑娘都能听到里头妇人威严训夫的不悦声音。
  李木魁,你是不是又骗骆哥零嘴钱去买酒喝了,你还要不要你那个大脸,我说过什么李木魁,你再敢偷偷出去喝大酒,就给我卷着铺盖滚出去,别再进家门,这个家容你不下!
  听到这话,门里高大男人辩解的很是慌张,娘子!
  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就只宠骆哥,怎么就只听骆哥胡乱瞎咧咧告状!那就是个告状精,他那三瓜两枣够我买一口酒不,够我塞一口牙缝不,再者说了,老子能那么诨还骗自己儿子零嘴钱,老子嫌不嫌丢人?
  你就偏向他,只听他瞎咧咧,男人小声嘀咕完,
  惶惶不安低头偷摸摸一瞅,看见威严妇人眉头一竖,就要冲他发火,
  矫健长腿比脑子快,赶忙撂起袍子窝到裤摆,熟练几个箭步到仓房,取出一块凹凸不平,坑坑洼洼的板子,
  哐当一声抛到地上,
  仿佛膝盖不疼,眉毛都没抬一下滑跪很快,双膝弯曲都没给自己缓冲时间,就直接往下一摔,疼得龇牙也要挺直腰杆子,给娘子跪好,
  见妇人抽抽嘴角,没好气瞥他,
  糙汉打蛇随棍上,赶忙咧开大嘴伸出带着茧子的大手,执着威严妇人的小手,凑到嘴前讨好亲了亲,痞笑着哄妇人,夫人你就别生气了,相公真知错了,
  说到这,他黑黢黢的糙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丝埋怨,
  夫人也是的,你跟老子成天生什么气,多不值当啊,相公皮糙肉厚打骂两句不痛不痒的,娘子细皮嫩肉气得跳脚跟我发火,到时候再给你气出个好歹,还不是老子最心疼你啊!
  下回可不许再这么糙汉还要说什么,就被大门口外一阵细小敲门声打搅,
  壮汉黑黢黢脸庞,当即就有些不高兴,扯着脖子怒气冲冲没好气地朝外吼一句!
  大门外,
  桑娘纤手微微勾起兰指,执着那枚黄娟扇,轻摆荷叶袖纳凉,可能方才敲门声太小,里头吵吵嚷嚷不知在做什么,桑娘抿唇,只能伸手过去加重力道,砰砰又敲响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