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对于那些传家已久且愿意慷慨解囊的富商,周衡昌承诺优先采购其家族产业商品,或授予特定商品的专营权,颁发御笔亲书皇商牌匾。
  密令措辞软硬兼施,既晓以大义,更以实实在在、令人难以拒绝的丰厚回报相诱。同时,也隐晦地暗示:国难当头,若为富不仁,囤积居奇,待灾后清算,必无好下场。
  这是胡萝卜与大棒并用,旨在撬开富户紧闭的粮仓和钱袋。
  周衡昌深知国内粮源有限,必须寻求外部补充。
  他紧急调动所有能出海的官船、以及征召部分可靠的民间大海商船队,组成一支规模空前的“购粮船队”。
  周衡昌派出自己最信任的心腹,并严令船队统帅:不惜重金,不拘种类,稻米、小麦、豆类、薯类甚至耐储存的鱼干、肉干皆可。他们将分赴南洋诸国、东洋乃至更远的西洋可能产粮之地,全力采购一切能填饱肚子的粮食。
  “多多益善,速去速回!”
  这支船队承载着新帝周衡昌的期待,带着大周老百姓的希望,扬帆起航。
  这些政策如同数支强心剂,艰难地注入大周朝濒临崩溃的躯体。效果并非立竿见影,但总算在绝望中撕开了一丝生机。
  山野间,成群结队的百姓在官差或乡老的带领下,按照图鉴指引,挖野菜、采野果、剥树皮。它们虽然清苦,甚至难以下咽,但总算能吊住性命,大大减少了饿死人的惨剧。
  一些识时务、或眼光长远的富商巨贾,权衡利弊后,开始响应密令。
  有的开仓平价粜粮,有的拿出巨资委托官府去外地购粮赈济本地。丹书铁券和国子监名额的诱惑,对许多渴望提升家族地位的富商而言,难以抗拒。
  虽然对整个大周朝的困境而言杯水车薪,但涓涓细流汇合,总算缓解了部分重灾区的燃眉之急。
  海外购粮船队也陆续传回消息,虽因路途遥远、采购不易,第一批粮食数量有限且价格高昂,但毕竟是有粮了!
  这些宝贵的“洋粮”被优先用于最危急的灾区和军队□□,成为稳定局势的定海神针。
  大周朝这台濒临散架的机器,在周衡昌近乎疯狂的驱动下,发出沉重而缓慢的咯吱声,艰难地重新开始运转。
  干旱和内战带来的恐怖后遗症,终于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被遏制、被缓解。
  北狄王庭原本蠢蠢欲动,打算趁大周内忧外患、粮荒肆虐之际,南下劫掠,甚至夺回之前战败赔偿的失地。
  然而,周衡昌迅速平定内部叛乱、稳定朝局的雷霆手段,以及他应对粮荒时展现出的高效、务实和某种不惜一切代价的狠劲,让北狄人感到了忌惮。
  尤其是得知周衡昌竟能调动海军远赴海外购粮,并成功撬动国内部分富户开仓,北狄高层意识到,这个新登基的大周皇帝绝非易与之辈,其掌控力和资源调动能力远超预期。
  此时南下,很可能撞上对方拼死反扑的铁板。权衡再三,北狄王庭最终按下了躁动的马蹄,选择了观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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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安镇,西厢房内,黄昏的光线温柔地洒入。
  文静失明的治疗已进入最后也是最关键的阶段。连续数月的药敷、针疗和汤药调理,徐闻道倾注了巨大的心力,人也明显消瘦憔悴了许多。
  这天傍晚,按照徐闻道的吩咐,阮玲珑端来温水和干净的棉布,小心翼翼地开始为文静解开缠绕在眼部的最后一层纱布。
  赵铮紧张地站在一旁,连呼吸都放轻了。
  徐闻道坐在稍远处的椅子上,看似闭目养神,实则手指微微蜷缩,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纱布一层层褪去……
  文静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剧烈颤抖。
  当最后一缕束缚离开,室内柔和的光线似乎刺激了她,她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头,眼皮挣扎着想要睁开,却又仿佛畏惧那未知的光明。
  “文姨,别怕,慢慢来……”阮玲珑的声音轻柔得像羽毛。
  文静深吸一口气,仿佛鼓足了毕生的勇气,终于,缓缓地、一点点地睁开了眼睛。
  起初,视线是模糊的、晃动的,只有大片朦胧的光晕和色块。她不适地眨了眨眼,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冲刷着干涩的眼球。
  渐渐地,模糊的景象开始聚焦。
  文静首先看到的,是近在咫尺的一张脸:年轻,秀丽,她的右颊带着一片淡褐色的印记,眼神里充满了关切、紧张和期待。这张脸,莫名地让她感到无比亲切和安心。
  文静的目光缓缓移动,落在旁边那个高大健壮、面容刚毅的男子身上。他紧抿着唇,眼神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那份担忧和期盼几乎要溢出来。
  最后,她的视线越过他们,落在了不远处,那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疲惫的老者身上。他坐在那里,仿佛一座沉默的山岳,带着洞悉一切的沧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光明,色彩,清晰的人脸!
  接近一年的黑暗世界,在这一刻被彻底点亮。
  巨大的冲击和难以言喻的狂喜瞬间淹没了文静。她怔怔地看着眼前清晰的世界,看着这三张在她生命中留下深刻印记的脸庞,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唯有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她苍白却难掩秀美的脸颊滑落,滴在衣襟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她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让阮玲珑和赵铮都没反应过来。
  文静踉跄着,几步冲到徐闻道面前,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扑通”一声,双膝跪倒在地。
  “徐老先生!”文静的声音带着哭腔,哽咽难言,她仰起头,泪水模糊了刚刚重获光明的双眼,却依旧执着地望着徐闻道,“静儿……静儿看到了,我真的看到了!”
  她深深地俯下身去,额头触碰到冰冷的地面。
  “静儿身无长物,对自己的过去更是一无所知。从昏迷中醒来那一刻起,吃的、穿的、住的、用的,就连这条命……都是先生您给的,是您把我从黑暗里拉出来,给了我重见天日的机会。大恩大德,静儿无以为报!”
  文静抬起头,泪眼婆娑,眼神却无比清澈而坚定。
  “若先生不嫌弃静儿愚钝卑微,静儿斗胆,恳请先生收下静儿这个女儿。从今往后,静儿愿侍奉先生左右,照料您的饮食起居,为您端茶递水,铺纸磨墨。静儿会竭尽所能,去实现您的心愿!”
  “求先生……成全!”
  文静几乎字字泣血,句句含情。这是一个在黑暗和茫然中徘徊太久,终于抓住光明的人,对给予她光明者最朴素、最真挚的感恩与托付。
  整个房间一片寂静,只有文静轻轻的啜泣声回响。
  徐闻道坐在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看着跪在自己面前泣不成声的文静,听着她那发自肺腑的恳求。
  这位经历无数生死离别、看透世事沧桑的老神医,此刻再也无法维持那惯常的平静。
  他那双饱经风霜、阅尽人世悲欢的眼眸中,先是充满了巨大的震动,随即涌起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心酸,有怜惜,有感动,更有一种失而复得般的温暖洪流,猛烈地冲击着他那颗因寻女无望而日渐冰冷的心。
  浑浊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溢出徐闻道的眼眶,顺着他深刻的皱纹蜿蜒而下,滴落在他灰白的胡须上。
  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扶起文静,声音却嘶哑而哽咽:“好孩子,快……快起来……地上凉。”
  徐闻道努力了几次,才终于发出清晰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难以抑制的激动。
  “老夫……老夫何德何能……得你如此真心相待。好……好!老夫……认了!认下你这个女儿了!”
  “爹!”文静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仿佛要将这一年来所有的迷茫、无措、恐惧和此刻的狂喜、感激都宣泄出来。
  她顺势扑倒在徐闻道膝前,紧紧抱住他的双腿,像一个终于找到依靠的孩子般。
  徐闻道老泪纵横,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文静的头发,一遍遍喃喃道:“好女儿,我的好女儿……起来,快起来……”
  阮玲珑和赵铮站在一旁,看着这感人至深的一幕,眼眶也都湿润了。
  阮玲珑扭头,悄悄抹去眼角的泪花,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赵铮则默默上前,将文静搀扶起来。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将相拥而泣的“父女”二人笼罩在一片温暖的金色光晕中。
  徐闻道看着怀中哭泣的文静,又看看身旁同样眼含热泪的阮玲珑和赵铮,心中那因失去女儿而留下的巨大空洞,似乎在这一刻,被另一种同样深沉、同样温暖的亲情所填补、所慰藉。
  他虽然没有找到亲生女儿晓筱,但命运,终究给了他一份意想不到的厚礼。
  一个孝顺的孙女,和一个愿意侍奉他终老的女儿。这份在暮年收获的亲情,如同冬日暖阳,足以驱散他心底最后的寒意,照亮他余生的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