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楚真一直提心吊胆,生怕被迫来学西语的郦野哪天撂挑子不干了,又剩下他一个人。
  “放心,”郦野说,“咱们是楚老师的关门弟子,一共就俩,我不能跑。”
  楚真笑得十分心满意足,变魔术似的,掏出一个剥好的橙子,就像第一次见面那样,递给他:“吃了楚家的橙,就是楚家的人!”
  “怎么?”郦野收了橙子,掰开,自己一瓣儿,塞给楚真嘴里一瓣儿,“一个橙子,就能换咱们永远在一起?”
  楚真问:“那你说能不能?”
  郦野的眸子黑沉,眼尾微微一扬:“既然都吃了,我觉得应该能。”
  梦中回忆里的橙子香气,跟鼻尖萦绕的橙花精油味道混杂一起,分不清孰真孰假。
  楚真趴在SPA床上,不安地翕动了一下儿鼻尖。
  郦野早已经起身了,坐在旁边沙发上,慢条斯理地剥着一只橙子,橙皮整整齐齐分为六瓣,莲花一样托着底儿,跟楚真从前每次剥给他的一模一样。
  郦野把剥好的橙子轻轻放在楚真脑袋边儿,静静看他睡着的样子。楚真睡相很乖,鼻尖儿微动的时候十足像只漂亮狐狸。
  按摩师进来,郦野示意轻声,让楚真继续睡下去。
  因为方才他听见,楚真梦话里念着“爸爸”,也念着“郦野”。
  那应该是有关从前好时光的一个美梦。
  郦野就这么安安静静看着他,一直耐心地等,等到楚真开始在睡梦中皱眉头时,就叫服务人员送晚餐来。
  楚真在梦境逐渐崩塌、转向黑暗之时,被一股冬阴功汤和泰式咖喱的辛辣霸道气味,硬生生从梦里拽醒。
  “什么啊,香死我了!”
  他茫茫然爬起来,浴袍衣襟散乱着,循着味儿回头,先是瞧见近前枕边的橙子,拿起来咬下一瓣儿。
  然后抬头,见郦野坐在沙发上,正在不紧不慢搅拌海鲜咖喱饭,抽空抬眸笑他:“梦见什么了?睡得昏天黑地舍不得醒?”
  楚真拢好衣服,慢悠悠下来,像只小狗一样蹲在桌边儿,张嘴吃掉郦野顺手喂他的一勺海鲜饭,出神地说:“梦见我想用一个橙子,换永远在一起。”
  “哦?”郦野的手很不明显地顿了一下,“那你换到了吗?”
  楚真眼睛有点儿红:“换到了。毕竟梦里什么都有嘛。”
  “那是好事儿,哭什么?”郦野看着他,伸手摸摸他的微红鬈发,“吃饭吧,待会儿我们一起回家。”
  他们从认识那天,到此刻楚真生命尽头的时间里,不论多好,不论多坏,一直都没有分开过。
  人类的永远如若定义为死亡之前的时间,那么楚真大概是用一个橙子作为交换,得到了郦野的永远。
  第7章 言好
  吃喝玩乐一天,从会所出来,天将黑。
  郦野开跑车带着楚真,并不直接回家,漫无目的在城市里兜风,到哪都吸引一堆路人视线。穿过一条酒吧街,郦野问:“要不要喝一杯?”
  “算了,”楚真回想着,“我酒量和酒品都不怎么样。”
  从前在酒吧打工,客人逼迫他陪着敬一杯,楚真为了迅速脱身,只好喝,结果才一杯精酿下肚,当场从弼马温变身成齐天大圣,闹翻了天,反手把客人摁在桌上灌,保镖都拽不住他。
  楚真打起架来不弱,只是极度不喜欢动手。
  最后还是郦野刚好在二楼,听见动静下来,把楚真连人带啤酒瓶子扛走了。
  郦野嗤笑了下:“你挺自觉。”
  “那天最后到底怎么回事?”楚真追问,“我一杯断片儿了,醒来就在家躺着,一睁眼被你训一顿。”
  “还好意思提,”郦野目视前方,一手搭在方向盘上,指尖挑动拨片,“不想回忆。”
  楚真来劲了,紧追不舍地问:“难道我那天把你也揍了?”
  “做什么春秋大梦,”郦野停在红灯路口,侧过头,黑眸的锋利视线抚过楚真唇角,随即移开目光,“你那天闹腾得不行,整个一泼猴儿,我把你送回家了,还能有什么?”
  他们拌着嘴一路回到棚户区,楚真担忧道:“你直接回家去吧,别往里头开,路上坑多,跑车底盘低,磕碰了麻烦。”
  “路上的坑闭着眼都能躲开,”郦野沿着破旧巷道一路驶入,“回家?我家就在你隔壁啊。”
  楚真提心吊胆感受跑车细微颠簸的动静,无奈道:“我是说你本来的家,这个房子不算,你时住时不住的。”
  郦野把车径直开进楚真家旁边的一间院子里,熄了火:“哪是我家,我说了算。”
  太子爷脾气又上来了,楚真下车,挥挥手:“行吧,恭迎太子回行宫,早点睡。”
  这间小院的房子是二层小楼,属于棚户区里最为奢华的户型,虽旧但不破,稍加收拾,蛮有生活情调。
  从郦野的这座房子二楼阳台望下去,就能直接看见楚真居住的小破屋。
  大概就像海绵宝宝和派大星家的地势对比。
  居高临下,太子爷可以从巍峨行宫,俯瞰狐狸洞。
  转身出了小院,身后锁车声,不紧不慢跟过来的脚步声,令楚真警觉回头:“干啥?”
  “去你家待会儿,”郦野手指绕着车钥匙,“那本小说翻译完了吧,我去看看。”
  “明天给你送来,”楚真手掌抵住他胸骨,“不劳您大驾。”
  郦野眉梢一挑,勾住他脖颈,直接往楚真家门口走:“怎么着,不对劲呢,你在家干什么坏事了不敢让我看见?”
  那台巨大的抽奖机器,怎么解释?
  要不要坦白绝症的事实?
  楚真就像被警察押送往犯罪现场的嫌犯一样,内心斗争激烈,被郦野从兜里勾出钥匙,开了门。
  铁门吱哩哇啦惨叫着被打开,楚真的心声大抵也如此。
  “啪嗒”一声,灯被郦野按亮,像手铐落锁一样。
  罪证如山,郦野盯着那台抽奖机,手臂箍住楚真脖颈,静了静,问:“小狐狸,你怎么回事儿?搞地下赌场?赌博犯法的知道吗?”
  才几天不见,狐狸就在洞里作妖了。
  “把我想成什么犯罪分子了?”楚真义正言辞,搬出借口,“这不是图吉利吗?抽奖机,寓意着暴富,多么喜庆啊!”
  郦野像看小神经病儿一样瞅他:“你这个……”
  无话可说。
  郦野进了门,从天花板到地板打量那台机器,然后随手去按抽奖按钮。
  机器开始运转,吐出6号小球。
  “还真能抽?”郦野服了。
  怎么会有人在家天天给自个儿双色球开奖?
  双色球不准确,楚真这的小球是游乐场海洋球一样的马卡龙色彩。
  这是七色球。
  楚真眼疾手快抢走小球,偷偷掰开,看一眼纸条:言归于好,一起看一场电影。
  “什么东西?”郦野抽走纸条,皱眉。
  楚真松了口气,胡诌道:“真心话大冒险。”
  楚真夺回纸条,在指间卷成一条细长小柱,心想,这抽奖机怎么跟预言师一样。
  看来确非赌博,郦野伸出食指点了点楚真额头,表示警告,然后问:“翻译稿呢?”
  “发你电子版吧。”楚真说。
  郦野:“要看手写的。”
  楚真只好去卧室小桌上拿稿子。
  出来时,郦野脱掉了外套,上身只穿一件黑色T恤,很显身材,小臂紧实的肌肉线条和青色血管一览无余。
  他拎出了工具箱,单膝半蹲在古旧的小桌子边,随手抽出垫桌腿的名片,扔一边,然后拿一截薄木片比划了一下,打磨厚度。
  “我自己修就行。”楚真蹲在旁边,把装订好的厚厚一沓稿纸递给他,“你去看小说吧。”
  这几天,人生都散架了,楚真连自己都修不好,哪有心思修理瘸腿桌子。
  郦野不应声,把桌子翻过来,四脚朝天,然后拿了钉子,将木片钉在较为短的那条桌腿儿下,补齐长度,顺手加固了其它连接处。
  楚真没动,蹲着看他的动作,说:“这个桌子,是爸爸带着我动手做的,你那天来得晚,最后一条桌腿是你钉上去的。”
  “你猜,坏的这条腿是谁做的?”郦野利落地砸进钉子,问楚真。
  楚真:“这得问桌子,它又不会说话。”
  郦野指着桌面下细小的印记:“它说,是你干的。”
  “……”楚真低头细看,四条腿附近都刻了名字缩写,早就留了证据,“我手艺差点意思。”
  “修好就行。”郦野收起工具,扶正桌子,擦干净,去洗手。
  楚真看看修复好的桌子,看看郦野的背影,产生了一种生活被扶回正轨、自己也被修复一新的错觉。
  楚真出神地看了一会儿,低下头,捡起临时垫桌腿的名片,拍掉灰尘,展开。
  郦野洗完手过来,拿起那本西语小说翻译稿,靠在窗边木头躺椅上,开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