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此时此刻,它指向五点十三分。
  此时此刻,已经傍晚,天空呈现深蓝色。
  此时此刻,楼外似乎响起了如雨丝般飘飘摇摇的行李箱拖行的声音。
  第九十五章三
  当飞机安稳浮上云层后,江既皑终于意识到自己有多迫切——不知道时速多少,过了好久眼底还是这片云,他总怀疑自己还在原地。
  记得以前看《美国往事》,台词说:“当我对所有的事情都感到厌倦时,就会想起你。想到你在世上的某个地方生活着、存在着,我就愿意忍受一切。”
  人彼此不相爱,无法在一起时或许是这样的。之于电影人物,相隔千里是安慰,之于他就是折磨。
  不止一次,白天夜晚,反复无常的情绪里,他使劲剥离开的痛苦的源头,都是想回去。
  他的梦变了。从前是筒子楼狭窄闭塞如同石洞般的走道,锅碗瓢盆有些放在地上,有些打碎在门口,空气中满是药草的苦味儿和药片的涩气。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些都柔软地变幻成红楼里悠长向上的楼梯,阳光遍布,斑斑点点,总是午后。到处都是潮湿的橘子香气,一点点汗湿味弥漫在空气里,被吸进爆裂的夏天伊始。
  他一开始也不喜欢橡林街,这里的人太热情,活得太热闹。而今,当他终于越过那片广阔无垠的静止不动的云,站在红楼外。看过那把曾经坐过无数次的长椅边,心都变缓了。
  血液奔流、分流、徘徊在身体的每一根血管里,他只觉得心脏在太阳穴处响,感受不到左胸膛的幅度。
  哦,他到家了,他知道谁在等他,就在这座复古老旧的小红楼里,二楼拐角处的第一扇门,就在那里等他。
  因为他没有在大厅里看见他朝思暮想回来的欲望。
  他的泉眼不在眼前。
  他把行李箱拎起,跨过门槛,杜鹃和平安冲上来接着拉杆,宋啸对他咧着嘴笑。他默数着秒数,决定给他们每人十秒钟的寒暄时间。
  杜鹃问他累不累,他说不累;平安递给他一根蛋卷,他接过来;宋啸搂上他的肩膀,他没有避开。
  从一到三十,如此漫长。他甚至来不及找自己的行李,来不及俯身摸一把肥猫啾啾就想上楼。
  平安笑着说:“赶紧让他走吧,心都飞了。”
  飞了,心都飞了——飞到橡树枝头,一猛子扎进海底两万里,又随着洋流冲到岛边的椰子壳上,顺着阳光融化在304的房门口。
  他站定在304的房门口,像等待认领的信笺。
  他本打算抬起手敲门,想了想,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插进锁孔。这是一枚新钥匙,闪着锃亮的银光,是他们俩一起去锁匠摊配的。完美契合的齿轮被打开,发出“咔哒”一声,他停顿了半秒,紧张感转瞬即逝,又卷土重来。
  房门合页比他走的时候锈得更厉害,打开时发出的支呀声很明显,在他的目光所及之处,秋月白站在茶几边等他。
  他还没有走进去,就看见秋月白朝他笑。天呐,他在那一刹那间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世俗事实:原来秋月白和别人看他的眼神是不一样的。
  谁爱不爱他,看向他的目光,千差万别。也有许多人喜欢他,向他示好,表达爱慕,可是谁都不像秋月白一样,就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笑,也溢出昂贵的情绪。
  他对自己获得的爱,再一次有了实感。
  “我回来了。”他说。
  秋月白等得太久,等到后来心都僵化了。听见他的行李箱拖地声,也听到了他在楼下和宋啸他们的谈话声,听到他上楼和用钥匙的声音,他的心于是又活了,但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他太不知所措,他没有经验——这是他生平第一次,与爱人再会。
  “你回来了。”秋月白原以为他只会笑了,没想到身体还会自动走过去,还会拥抱,“你回来啦。”
  他拥住他,手臂环绕他的脖颈,拦住他的肩头:“我等了你好久。”
  江既皑拍拍他的后脑勺,怜爱到几乎像是一位母亲对待自己刚出生不久的幼儿。他忍不住吻他离自己最近的一块皮肤:“辛苦了。”
  他们在一起的那个夜晚,那个青红色的雨夜,也是这番对话。
  秋月白靠在他的肩头晃脑袋,说:“你快亲亲我吧。”
  江既皑如果要亲他,就要先和他分开,可秋月白搂得很紧,他动不开。
  “你得放开我,我才能亲到你。”江既皑说。
  秋月白不要。怎么会这样呢?他都抱住他了,为什么要放开他?亲到他就要先放开,不要,不好。
  于是他侧过头去吸吮嘴边的侧颈。
  从来没有人教过他怎么谈恋爱,也没有教过他如何真挚地亲吻,原来实际上,对此人类无师自通,人类融会贯通。
  “我很想你。”他很诚实,终于诚实。
  “我知道,我也很想你。”
  “嗯……我喜欢你。”
  “我知道,我也喜欢你。”
  “我烦你。”
  “好的,我也爱你。”
  秋月白好满足,他爱听这种俗套的、低级的情话。“爱”这个字从江既皑的嘴巴里讲出来,足够令他汹涌。
  他们接吻。
  接过吻吗?一个合格的令人情动的吻,开始时必须激烈。舔舐撕咬的时候,齿与齿与舌可以搭配出多少种不用的组合?你的手不能老实,老实不下来,手不自觉就会拽在对方的衣领上,死命把他往自己身体里面塞。双腿应该禁锢住对方的,否则怕他逃。你知道他喜欢被摸后背,尾椎最敏感,于是你的习惯告诉你去摸,但又总是刻意用手指绕着转圈,听他喘息,感受他的手指收缩。
  你坏极了,幸好他并不娇柔,有漂亮的肌肉和足够的力道,和你旗鼓相当。
  你觉得他和你一样坏,太知道如何挑逗你,吸引你,这貌似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随便就能把你勾得像狗一样,让你无时无刻恨不得跪在地上舔他的一切体液,乃至为他去死。
  于是你又发现,你才是纣王单枪匹马对战时,臂弯里飘扬的那根粉色丝带。
  至此,你变成了世界上最大的活火山。
  【作者有话说】
  狂野的放纵的干的湿的白的黑的软的硬的稀巴烂的都给我往脑子里整
  第九十六章哗啦哗啦下雪
  潮水澎湃,海浪不停抨击陆地,秋月白跪在窗边,猝不及防仰挺脖颈时,发现窗外落雪了。
  他喊江既皑看雪,江既皑就听话地靠过来,朝外面看。
  空调暖烘烘的,身上出了汗,秋月白忍不住伸手开了一点窗,把手指伸出去接雪。江既皑没有阻止他,雪并不大,落不到手上,他就忍着静止着等秋月白成功。
  等秋月白终于接了一点雪片伸回来,已经化成了水珠。
  “化了。”他有些失望。
  江既皑舔干净那滴水:“你的体温太高了。”
  真的很高,里外非常热。
  秋月白能感受到彼此的高温,他想了想,说:“如果下大了,我们可以赏雪。”
  江既皑隔着他的脊背笑:“好的呢般般。”
  秋月白很希望一夜之间就外头就白完,气象台天天说会有大雪,光会骗人。
  气象台这回终于扬眉吐气了,这雪刚下时慢,估计是没缓过劲儿来,后半夜就洋洋洒洒起来,雪花非常大朵,半拉小雏菊一样。
  于是等到秋月白起床,外面已经覆了一层,不算厚,但照这样下下去,一定漂亮又浪漫。
  他扯着江既皑要出去看雪,江既皑皱皱眉,问他是不是感冒了。秋月白吸吸鼻子,觉得没有,不过喉咙确实干干的,发紧。
  江既皑就不让他出去看雪了,还逼着喝了一杯浓浓的感冒灵,说预防一下。秋月白倒是喝了,觉得感冒灵又甜又苦,恶心死了,最后一口非要渡给江既皑,说也让他预防一下。
  还要吃早饭呢。杜鹃虽然厨艺见长,可自从入冬之后,穿着厚睡衣烤鸡腿把衣角烧了之后,又罢工不干了,所以他们只能吃昨天晚上剩下的蛮村。
  宋啸昨天晚上没走,秋月白吃了三张蛋饼之后他才下楼,穿着秋月白的睡衣,顶着一头卷毛。
  哦是的,他跑去烫头了,说卷毛显得乖。秋月白打心眼里觉得也就那么回事,问他多少钱,宋啸说五千八百八十八,会员打九折。秋月白听了之后沉默许久,说了句挺好看。
  “邪了门儿了,娟儿,我睡你这破地儿咋这么香,比我搁家还香,差点醒不过来,这说明啥?”
  杜鹃咬了一口平安剩下的红豆卷(她要迟到了,只来得及吃半个就走了)说:“说明你山猪吃不了细糠,野狗睡不了金床。”
  宋啸意思是,这玩意儿说明我对这里有情谊,对你们有感情,结果杜鹃没通人性,给来这么一句,煞风景得很。
  秋月白从橙子鸡翅里挑出一片卖相糟糕的橙子夹到江既皑的碗里:“你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