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秋月湖皱眉:“空调?”
  他看见般般笑起来,笑得都有些眉飞色舞了。他听见般般说:“是啊,江既皑给我买的。”
  李槿惊诧:“小皑,你给他买什么空调啊,不是惯他吗?”
  江既皑用筷子把鱼肉拨散:“阿姨,太热了,我也受不了。”
  秋月湖看向江既皑。这姓江的小子把头发剃了,笑得时候还好,不笑的时候看上去有些痞气。他们家般般的脾气有点磨人,娇纵惯了,都随心意,不知收敛,他很奇怪江既皑能和般般相处友好。
  他怕他弟弟吃亏。
  秋月湖拨弄着瓦罐盖子,里面煨了一只鹌鹑,是他专门给般般要的。他说:“般般,来,我给你撕鹌鹑。”
  秋月白竟然犹豫了一下,时间很短,可就这一下,让秋月湖正视了他的不对劲。
  非常不对,般般从来不会这样,他弟弟对他和父母的依赖是显而易见的,在家里削苹果都要耍赖撒娇,赖在人身上不下去,现在他说给他撕肉吃,他在犹豫什么?
  “你怎么了?”秋月湖小声问他,“我招你了还是谁招你了?”
  秋月白一噎,不明白他哥为什么这么说:“没有啊,我好着呢。”
  末了,他还灿烂一笑,以示他的正常。
  秋月湖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秋月白没听清楚,抬头冲江既皑耸耸肩,又眨眨眼。
  江既皑看着这边笑什么呢?秋月湖没看见秋月白的小动作,纳闷地看着江既皑。可江既皑已经重新侧过脸去,对着二老显出温驯的聆听姿态。
  嘶……
  秋月湖心里怪不得劲儿的,他觉得般般不喜欢他了,一定是最近没跟他玩儿,他生气了,秋月湖有些心疼:“般般,哥带你去新疆玩儿吧?”
  秋月白咬了一条鹌鹑肉,咽下去:“哥,我忙着呢,你自己去玩儿。”
  秋月湖又问:“你忙什么呢?”
  秋月白烦了,终于抬头喊:“爸!妈!你们看他!”
  秋正风正和江既皑聊得热火朝天,猛地被打断,就念叨秋月湖:“你别管他,他这么大了,不用你带。”
  秋月湖撇撇嘴,不再说话。
  正巧江既皑的手机响了,他礼貌地说出去接个电话,李槿已经够喜欢他了,秋正风也喜欢,哪有不让去的道理,赶紧说让他快去快回,回来给他剥小南瓜吃。
  菜吃得差不多了,邱正风喊来服务员,让上甜品。
  甜品不多,除了蒸的小南瓜,就是一人一盅酥酪。
  服务员进来了三趟。每一趟进来秋月白都抬头朝门口看,直到门第四次被打开,看见进来的是江既皑,秋月白嘴角才隐约有“秋月白式”的笑意——
  这一切都让秋月湖的心沉下去。
  这两个人之间从头到尾没有任何对话,除了那盘鱼肉,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交流,可就是不对。
  眼神不对。
  给秋月湖的感觉也不对。
  既然不对,那就是不对。
  秋月湖把筷子慢慢放下,对江既皑说:“小皑,听说你是学油画的?”
  江既皑朝他点点头:“是。”
  秋月湖笑起来:“正好,最近我对这方面比较感兴趣,等会儿散了能不能和我聊聊?”
  秋正风高兴极了,对江既皑说:“对啊对啊,你们年轻人有话聊,等会儿般般跟我们回家拿点东西带走,让你哥送你。”
  江既皑说好。
  秋月白也说好。
  他们俩今天晚上表现得非常好,没有任何亲密的举动,秋月白为此忍得辛苦。临散场前,在洗手间遇到江既皑,他们也克己复礼,没有任何逾矩的动作。
  其实何止,他们俩都有点演过头了。
  秋月湖进来的时候,看见他们两个沉默地占据洗手台的两端,中间仿佛隔了一整个马里亚纳海沟,他的嘴角忍不住抽出两下。
  作为旁观者,他其实很想调笑两句,说“喂,你们戏太假”,可作为哥哥,他觉得太难。
  所以他站到两人中间,打开水龙头冲了把脸,低着头也不说话。
  般般递给他一张擦手纸,秋月湖冲他笑,一边擦脸上的水一边说:“般般会照顾人了。”
  秋月白的脸有些红,拍了他一下,走了。
  就剩他和江既皑两个人了,秋月湖决定再装装,客气地问他:“我们也走?”
  江既皑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也笑:“好的。”
  蛮村的停车场在外面,是露天的,不适合谈话。上了车,秋月湖没说话,江既皑也没提,他们就这么沉默着开到了橡林街门口的辅路上。
  秋月湖很贴心,专门找了个停车位停车,熄火。
  “下车吧,我送你回去。”秋月湖说。
  江既皑轻笑了一声,依旧说:“好的。”
  秋月湖看他一眼,觉得他像一匹被抽了一鞭子的狼。
  夜色浓重,空气中弥漫着橡树的草木香。高大扭曲的橡树枝干从天而降,压在半空,蜿蜒曲折出意想不到的弧度。
  而橡树叶清新厚重,因树冠羞避,在蓝黑色的天幕上遗留下细密的小河流。
  周围也有三两人散步。
  没想到是江既皑先开口:“如果真有厄里斯魔镜,大哥,你会看到什么?”
  秋月湖想了想:“不知道,我好像没什么强烈的渴望。”
  他家庭幸福,爱情美满,拥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和财富,生活处处值得他留恋,却没什么令人渴望的。
  江既皑点点头,这似乎是他意料之中的回答:“您要找我谈话,那我们得慢点走。”
  否则到楼下,可谈不完。
  秋月湖明白了,江既皑是知道他发现了,知道他要说什么,所以用了“谈话”这么郑重严肃的词汇。
  第八十五章此刻不变(六十一天)
  橡林街道里的路灯质量很不错,即使是夜晚,也能看到掉落在地上的叶子脉络。
  空气中弥漫着烟草的味道,是秋月湖在抽烟。
  江既皑的手指抽动了一下。
  秋月湖缓缓吐出一口烟气,微微偏过头:“说说。”
  江既皑轻笑了一声:“大哥,真抱歉,我对你弟弟,一见钟情。”
  秋月湖扯了扯嘴角,想以同等的待遇对待他,可实在笑不起来:“什么意思?”
  江既皑闭了闭眼,复又睁开,说:“命中注定?”
  秋月湖不信命中注定,他嗤之以鼻:“你们才认识多久,两个月有吗?”
  差不多吧,准确的来说,是六十一天。
  “嗯。”江既皑没什么大的表情。
  秋月湖松了口气:“既然这样,那就趁早分开,要不然到时候不好看。”
  秋月湖对同性恋没什么看法,别人搞男人跟他没关系,但如果他弟弟,令他难以接受,更何况是他爸妈。
  江既皑点点头:“我想过。”
  秋月湖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想过?想到什么程度?”
  “他把我打了一顿。”江既皑想起当时秋月白的表情,顿了一下,“疼死了。”
  秋月湖停下脚步,江既皑察觉到他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他们一前一后站在路边,靠近一棵橡树。树上不仅有一只狂乱的蝉,还有一只麻雀。
  “他不愿意分?”秋月湖问。
  江既皑轻轻歪了一下脑袋:“没人愿意。大哥,我也不愿意。”
  秋月湖又拿出一根烟,想了想,把他递给江既皑,并亲自为他点烟。江既皑说谢谢,烟草被点燃弥漫出的致癌物质冲击他的肺部,让他有些眩晕。
  他听见秋月湖问他:“你们是闹着玩吧?”
  江既皑掀起眼皮,看着秋月湖,没说话。他的嘴唇紧紧抿着白色滤嘴,眼光中泛着雾气,那是路灯折射在他瞳孔中的光点。他的两腮因为略微用力而显得紧绷,下颚线因此格外清晰,即使在黑夜,也能刺伤人的视线,像是双刀,没开刃。
  秋月湖心底“咯噔”一下。他深呼一口气,逼迫自己缓慢吐息:“怎么能分?”
  江既皑用手把烟从嘴里拿出来,用食指和拇指从明火根部碾断:“他说分就分。”
  秋月湖说:“他说分你就愿意分?”
  江既皑点头:“对。”
  秋月湖笑起来,稍微朝他走近一点点:“看来你也不是很坚定,那我就放心了。”
  江既皑眼底的雾浓了一点,秋月湖才发现那不是光的折射,是他在失焦。
  “大哥,我再也没有这么坚定了,不会有事情让我这么坚定了。”江既皑的声音不大,可不知道为什么,带着明显的郑重,“他说好,我就跟他,他说不好,我就走。”
  他说:“大哥,我随他。”
  他还说:“大哥,我只听他的。”
  秋月湖骤然想起江既皑的身世来。想到他无牵无挂,无所羁绊,心底升起一股怒火:“你仗着自己孤家寡人才这样说吗?他有父母亲人,跟你不一样。”
  江既皑垂下眼睛,静默了一会儿。事实上,秋月湖觉得他更像是静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