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秋月白是不急了,轮到江舜慌了,他今天的目的绝对不是让他儿子留下吃顿饭而已。
  他顾不上有外人在场,朝江既皑靠近了一点:“小皑,我不知道怎么才算是补偿你,我拟了一份合同,你只要签字,现在就能签,我的就是你的。”
  江既皑盯着这张陌生又熟悉的脸,身心俱疲:“我不需要补偿,你我没有任何关系。”
  江舜能怎么着他?他们俩根本不在一个户口本上,江舜就算是偷着做了亲子鉴定又怎么样,这老东西和江值领了离婚证,且这么多年没有联系,没有尽一丝父亲的义务,只要他不松口,他有本事修改法典去。
  江舜早就知道他会这么说,他没有受到伤害,反而松了一口气。说实话,他挺贱的,要是江既皑不恨他立马愿意跟他走,他还有些不放心,毕竟那样的儿子两面三刀,他不敢用。就是要现在这样,把反骨放在明面上,倔强的,等他征服的,他唯一的猎犬。
  他的儿子。
  他终于说:“你母亲的如意锁想要就拿走吧,希望你下次对我态度好一点。”
  不能跟他玩阴谋阳谋,江舜只好慢慢来,他装也要装出慈爱来。这是他唯一的继承人了,他确实生不出来第二个了。至于东西,这把如意锁本来就是作为一个转机。
  果不其然,江既皑错愕:“给我?”
  这么轻易?他原本还有不少措辞呢。
  江舜点点头,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和我去书房?”
  江既皑狐疑地瞅了他一眼,没回应他,转头对秋月白说:“你等我一会儿,我很快。”
  秋月白的手往下滑了一段,滑到手掌,挠挠他的手心,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江舜现在对秋月白比较有意见,指使他儿子盛饭倒水也就算了,挠手心是几个意思?把他儿子当狗?妈的。当时病急乱投医,就不该找这小子,早知道应该找个女的曲线救国,说不定现在儿子孙子都有了。
  江既皑装作没看见江舜落在他们俩手上的视线,带着不耐道:“走啊。”
  江舜收回视线之前又一次看了秋月白,秋月白没发现。
  第七十五章我是我对你的证明(第五十四天)
  站在庭院里等江既皑,闲来无聊拨弄黄杨盆景时碰掉了两片枝叶,管家依旧在不远处站着,低着头装作没有看到。
  等江既皑下来的时候,那盆黄杨的叶片已经所剩无几,光秃秃的,很不好看。
  江既皑对所有江家人都没有好脸色,走到一堆黄杨叶中,拉着秋月白,毫无歉意地对管家先生说抱歉。
  “没关系的小江少爷,如果您喜欢,我这就为您挑选几盆送回去。”管家微微欠身,以示尊重。
  江既皑终于被资本主义的称呼恶心到头了,他想要恶语相向,但念及对方只是打工的,终究还是咽了下去,冷着脸走了。
  秋月白一走出江家大门就迫不及待地要看那块如意锁,江既皑静默了片刻,嗓音低沉:“我没拿。”
  秋月白停下来疑惑地看他:“为什么?”
  江既皑也跟着停下来。天已经黑了,他知道秋月白看不清他,所以他露出了有些悲伤的表情:“我不想要了。”
  不要了,在看见那块锁的一瞬间就不想要了,它被握在江舜手里,被藏在江舜身边这么多年,和其余几块如意锁不一样了,它变质了,它贬值了。
  秋月白确实看不清江既皑的表情,在灯光下,只能看到他面部轮廓如月亮般散发出光晕。秋月白一向不通透,可此刻通透,他笑起来,丝毫不觉得浪费一场。他就这么柔柔地拥上他,很快分离,他用那样温柔那样富有情意的语气抚慰他的爱人:“我以后会给你买更好的,最好的。”
  江既皑点头,靠近他,在他额头上烙下一个吻。
  夏天不止灿烂的日间和辉煌的傍晚,夜色同样令人迷醉。回程的出租车上,路过人民广场,有些堵车了。司机显然喜爱堵车,随手打开广播,一边喝茶一边说:“今天是周五,夏天了,多晚都有人。”
  秋月白看着窗外,看到广场外面摆了不少小摊,基本上都是卖儿童玩具的,花花绿绿一层一层罗列着,很招眼。一个孩子似乎在挥舞着什么,他就问江既皑:“他在跳舞吗?”
  江既皑看了一眼,说不是:“他在吹泡泡,然后追泡泡。”
  就是那种红色或绿色的廉价塑料瓶,做成小熊或者小猫的形状,里面装着一百毫升的泡泡水。
  车一直没动,秋月白盯着看了一小会儿,突然扭过头说:“我们可以下去散步吗?”
  当然可以。
  江既皑付了钱,打开车门,拉着他的手穿梭在静止不动车群里。
  你看,他多坦然,在这么多人面前和他手挽手;他又多谨慎,不肯在秋家父母面前显露出半点。
  秋月白几乎是骄傲地跟着他,控制不住地略昂起头,像小鸭子一样得意——他有心向别人炫耀。他怎么能不向别人炫耀?
  秋月白绕过栏杆,栏杆弯曲,只能一个人过,他前面先走,回头发现江既皑没跟过来。仔细一看,江既皑正蹲在地上挑选泡泡瓶。
  隔着栏杆,他也蹲下,和对面的江既皑隔着一两米的距离。
  “我要小熊。”他兴奋地说,“要绿色的。”
  一瓶泡泡两块钱,加一块钱可以把发光的荧光手环一起带走。江既皑要了两根,一根黄色一根绿色,都套在了秋月白的手腕上。
  骤然间,他觉得这手腕不适合翡翠,更适合一圈银镯。
  广场的喷泉一喷水就引来孩子们的欢呼,有些孩子大胆,爬上高高的喷泉池台,在上面坐着玩水;有一角空地处聚集了一群小狗,主人在旁边等着,狗狗们互相社交;正中央的大屏幕上播放着时事新闻,一边的台阶下放着露天电影,幕布不清,但声音贯耳,是《天使爱美丽》。
  艾米丽房间浓郁的红色在地面上投下一大片,他们正好从浪漫主义中路过。秋月白扭开泡泡瓶,轻轻搅动,拿出来,对着吹一口长气,泡泡蜂拥而来,不大,但很密集。迎着屏幕和路灯,泡泡在最高点破碎。
  江既皑为他买了一根爽口的青柠冰棒。他手边的荧光环持续发着光,路过的一只小狗脖子上也戴着这么一根,和他是一样的蓝色,秋月白就笑了,说他是江既皑的小狗。
  江既皑低下头,手又一次牵上他的手,走进树林中。这片树林很大,中间有许多分叉的小路,专供游人散步。
  有不少人走过来,更多人超越他们走过去。
  一根冰棒吃完,嘴里残留着淡淡的甜味和柠檬的酸,江既皑问他,要不要分开。
  这次轮到秋月白没说话,他沉默了一个树林的来回。当他们第二次路过这颗柚子花树时,秋月白说不要。
  他和江既皑没有任何要分开的理由。他冷静下来,仔细剖析,他克制自己,委屈求全,他冲动肆意,随性而为,结果都是一样的,他离不开,他真舍不得。
  人怎么可能完全割舍掉第一眼就喜欢的东西,人不可能舍弃掉每看一眼都更喜欢的东西。他都不用专门去看他,他只要在脑子里轻轻想起他,酸就混着蜜一起往外涌。
  他对江既皑说:“你说你爱我,我就说我永远爱你。”
  就当一场交易,我比你多供出一些。
  江既皑的手心骤然迸发出骇人的热意,他的鼻腔发酸,他的眼眶发热,他缓了缓,自由地,坚定地,说:“我永远爱你。”
  我的夏天永不退散,我的蝴蝶长生不死,我的隐喻亘古不变——我说,我将永远爱你。
  秋月白停在另一棵柚子花树下,警告他:“不要低着头说,你要看着我。”
  江既皑抬头与他对视。
  “这个夏天迟早要过去,我不做胆小鬼,你也不做,你来汲取我,吸干我,否则你怎么知道我会对你枯萎,是不是?”秋月白靠近他,直勾勾地注视他,“我的血都朝向你,你为什么就是不肯信我。”
  江既皑的头又垂下去,近乎叹息般:“我信你,是我不好。”
  我当然信你。人在爱中说的话,比金子都贵重,我怎么可能不信。
  夏夜晚风吹拂而过,柚子花香气扑鼻而来,柑橘味道环绕着每一缕气息。秋月白抚上他的眉眼:“你很好,你最好,我爱你,我就是我对你最好的证明。”
  我就是我对你最好的证明。
  我看向你的每一个眼神,对你说的每一句情话,为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你值得的证明,是“江既皑是最好的”证明。
  这棵柚子花树并不很高大,笼罩不住他们俩,花瓣柔嫩,花香馥郁,令人沉迷,催着夏天长进人的心里,和骨骼一般坚硬。
  江既皑怔怔地感受秋月白的抚摸,听着他的语言,骤然间,什么东西和泡泡一起破了。
  哎呀,原来是他的一些思绪。一些难耐、痛苦、顾虑、恐惧。
  它们不是日夜交替逐渐死亡,并非哗啦啦一股脑随风逝去,而是被火点燃,熄灭,点燃,熄灭,点燃,熄灭……明灭间,就这么哽咽着一笔勾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