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实力是敲门砖,却绝不是硬通货。
  至少这个争论点在谭殊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荀卓知曾跟他说过,作为“沈殊”存在过的谭殊,在他那个时代,成就上并不输于他的老师瞿玉青,但因为某些原因,逃离了C市。
  甚至有传闻说他杀了自己的学生。
  “为什么?”钟栩听自己这么问。
  “你指哪个?”
  地面的积雪被踩出一个脚印,钟栩微垂着眸,盯着雪印说:“各方面吧。”
  谭殊没有被冒犯的意思,说出来后反而仿佛卸下千斤担子,舒坦多了。
  他仰着头,眯起眼遮了遮刺眼的阳光,问他:“你应该听听说过我杀学生的那件传闻吧。”
  钟栩说:“我不信没有证据的谣言。”
  “那不是谣言。”谭殊笑了,“那是真的。”
  钟栩停住了脚步,雪印也跟着停下来了。
  雪融时被风带起的凉意要比下雪时还要浓,吹得人的脸僵住了,指关节都不好动弹。
  “你说吧。”
  Alpha轻拂衣袖上因为经过压弯的枝丫而沾到的雪沫,声音平稳而和缓。
  足够客气,足够宽和,所以谭殊挑不出毛病。
  “说什么?”
  “下半句话。”钟栩抬眼说,“你还没说完。”
  “嘎吱。”
  枝丫断了,恰好落在谭殊的脚边,一团冰碴子摔得七零八落。
  ……谭殊微弯着腰,把不小心沾在裤脚的拂了拂。
  “后来啊,我就跑了。”谭殊缓缓说着,“因为他们说我是杀人凶手……倒是你,你明明知道许恒死在我手里,为什么还相信我呢?”
  “我不是相信你。”钟栩倒是诚实,“只是不想判冤假错案。”
  谭殊一愣,旋即笑出声。
  “你就算现在把我抓了,谁会觉得这是冤假错案?”
  “安个什么名头?”钟栩斜睨着他,“当年的资料已经没了,要证明你是那个沈殊也不容易,至于许恒,他是异种。”
  “……”谭殊凑近他,“那你也算半个异种吧,照你这么说,我杀了你也不犯法?”
  钟栩偏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他,说:“你不会。”
  谭殊倒是有点想听他还能说出点什么肉麻的情话,饶有兴趣道:“说说看?”
  “你还需要我。”钟栩挽起袖口,露出半截劲瘦有力的手臂,示意道,“需要我的血,我的数据。”
  谭殊实在是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了,有点哭笑不得:“万一我取你的血就是为了杀人呢?”
  钟栩反问他:“理由呢?”
  谭殊:“什么理由?杀人的理由?你完全可以理解成我是杀人狂啊。”
  “许恒那样的,不算人。”
  谭殊表情有点破碎:“一定得强调这个?”
  “因为我想知道真相。”钟栩说,“我想知道,当初你杀的究竟是人,还是别的什么。”
  “……是人呢?”
  钟栩:“我会抓你。”
  “那是其他生物呢?”
  “酌情考虑。”钟栩淡淡道,“保护动物不行。”
  “…………”
  地上的冰“嘎吱”一下碎了,是谭殊后退了一步。
  他先是捏了捏自己的指腹,又捏到骨节。
  捏着捏着又嫌不过瘾,用指甲一点一点掐着手掌缝隙里的软肉,用这种方式刺激着自己的神经。
  “你干什么?”钟栩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眉头紧蹙,眼底的严厉让谭殊有点感到莫名其妙被训斥到了的感觉。
  “……哦。”
  是他的手指缝隙里被掐出了个血印,索性指甲不长,怎么掐也掐不出多严重的伤口。
  倒显得钟栩有点小题大做。
  谭殊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扯扯嘴角说:“这个是不小心弄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越说越有欲盖弥彰的意思,解释还不如闭嘴。
  谭殊轻攥了一下拳头又松开,这能帮他小幅度地缓解激荡的情绪。
  “我先走了,不好意思,那我们下次再……”
  “你为什么会这么做?”钟栩走进一步,谭殊就往后退一步,这个后退的动作让钟栩下意识定在了原地,试探着问,“是我的问题让你不舒服了?”
  “没有。”谭殊把手掌背到身后,轻松道,“没有,我这是不小心的,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想太多了。”
  钟栩定定的目光犹如猩红的烙铁,烧得谭殊心中烫得发疼。
  “我家房子已经重新装修好了。”谭殊轻咳,“你要是有时间,可以来我这里做客……当然,你得先去把你的抑制剂的问题处理好。”
  ……钟栩沉默了很久,说:“我是Alpha。”
  你是omega。
  谭殊下意识说:“没事,我的腺体反正……”
  后半句话仿佛被某种浓至沉重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黑吞噬了个干干净净,谭殊舔了舔唇角,笑着又把他咽了回去,说:“没事,我们是朋友。”
  这次钟栩什么都没追问,谭殊想说什么,想做什么,他都不问了,先一步说:“我还有事,需要我送你吗?”
  他知道谭殊不会需要,事实也是如此,只听谭殊拒绝:“正好,我也要回去休息了。”
  刻意的寒暄不适合多谈,两人很快各揣心思,分道扬镳。
  第27章 瞿玉青
  人走后,谭殊反而迷茫了。
  左右虽四通八达,交通便捷,但他不知道去哪儿,只得一路漫无目的地走。
  直到走到拐弯的路口,才如释重负般地靠着墙蹲下来。那些不堪的往事想要卷土重来实在是太容易了,想要击垮一个摇摇欲坠的人也毫不费吹灰之力。
  所有灰暗的、残酷的、血腥的从来就没有消失过,像一条条蚂蟥,趴在谭殊身上吸着血。
  ……omega的手抖得很厉害,最终只是将绷紧的手指深深没入了发丝,绵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你好,不好意思。”谭殊的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等他抬起头,那人略带歉意地指向一个位置,“你认识他吗?”
  谭殊循着视线望去,但只来得及看到黑暗里半张一闪而过的脸,旋即就像只惊慌失措的小老鼠一般,转眼间就遁入了角落。
  “要不报警吧?”那人很是热心,“这世道老是会有这种人存在,你一个omega也……”
  “不用担心。”谭殊脸颊有点僵硬,“他是我的……朋友,就这样就好,谢谢你。”
  谭殊的衣着很得体,除了他眉眼间怎么都挥之不去的疲态,非要说他是富贵人家的小少爷也没有人会怀疑。
  要轻易相信这种人会跟一个宛如阴沟里偷窥的蛆虫一般的人是同一类人,换做是谁都会觉得事有蹊跷。
  于是那人仍旧道:“如果你确实需要帮助,我可以……”
  “我不需要。”谭殊的笑容已经很勉强,语气说不出的强硬,“——谢谢。”
  “不,如果您感到勉强,完全可以……”
  “——勉强?”谭殊说,“你是想英雄救美吗?”
  那人被戳破,脸色涨红:“不不不……”
  “那你怎么确定他就是个坏人呢?”谭殊面无表情地说,“如果是的话,你会为了我做到哪个地步?”
  路人:“我……”
  “滚吧。”谭殊兴致缺缺。
  “你这个……”
  那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路上碰到独自忧伤又濒临险境的omega,看连续剧或许都会有类似的遐想,但也只是想想,谁也不敢真抄家伙。
  谭殊这样大咧咧的把话摊开了说,反倒让人哑口无言,反驳也不是,承认更不是。
  路人慌里慌张地跑了。
  ……谭殊用力地摁了摁太阳穴,抹了把脸,脑袋被冷风稍微也吹得清醒了些。
  在他起身之际,在他的背后,一条漆黑的阴影划过斑驳陈旧的灰墙,在车水马龙的鸣笛声里钻进了地底。
  他回过头一望,不论是角落里的人,亦或者背后发出的“窸窣”声响,尽数消失得无影无踪。
  *
  钟栩是隔了一天才出的发。
  他心中始终记挂着信封跟异种的事,湖面越平静他越心慌,许苗的死更像一块断了线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底。
  但分析部的人仍旧没能得到任何结果。
  黑车停在门口,钟栩下车。
  他拿着谭殊给的小卡片,在二十三年的时间里第一次摁响了市中心研究院大门的门铃。
  门内的保安大爷从精钢栏杆那儿探着脑袋打量了他一圈,或许觉得这小伙儿长挺帅,扬扬下巴,语气特好:“孩子,找谁呀?”
  “我找瞿教授。”钟栩翻出自己的工作证,“有些关于异种的公务。”
  “哟,年少有为呀。”保安大爷见了证,办事也利索,把门禁一放,说,“不过瞿教授教课去了,你得等一等,或者你待会儿再来。”
  “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