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盛放坐回了之前的位置,她面对着简一,没有再说什么。简一此时也昏昏欲睡,朦胧间他好像看到盛放最后还是开了口,但他什么也听不到。
  “因为你是我唯一的希望了。”
  在那之后简一没再见到盛放,在床头柜上却摆着一个崭新的助听器。简一的耳朵拆了纱布早已经止住了血,听力却比之前还要糟糕,不戴助听器已经无法和别人交流。医生安慰他说再休息几天或许能好,简一却知道他此刻必须要做最坏的打算了。
  他辗转一阵才在同一家医院里找到南锋。南锋正躺在床上无所事事,左脚上打着石膏搁在垫高了的枕头上。
  “你英勇了,整得跟阿童木似的。”简一拍了拍对方的石膏。
  南锋眯了眯眼睛,指了指简一的耳朵。
  “差不多快要听不见了。”
  南锋的表情一下也有些严肃,简一正想说点什么来缓和一下气氛,门口方圆恰好走了进来。她见着简一一下有些欣喜,跑过来拉着他看了好半天。
  “我没事。”简一只好先安慰方圆。
  哪知道这话一说,方圆的眼泪立马就涌到了眼眶。
  “王良,应该是我去抓住的,应该我去。”还没做警察的小姑娘脾气倒是死倔,王良仿佛已经成了她心里最大的敌人。
  南锋此刻却冷道:“抓嫌疑人不要带个人情绪。”
  “我凭什么不带?!他害我,害你们到这个地步!”
  “你,”这还是第一次方圆吼南锋,南锋一下也有些被气到,“你带上情绪还怎么做事?三层楼,那么高你就敢往下跳?!”
  一说到跳楼,方圆的火更加大起来:“你当时拉住我干什么?你都能跳,我为什么不能!”
  “警校都是怎么教你的?”
  面对南锋一再的指责,方圆的情绪终于绷不住了。
  “可你们为我受伤了啊,南老头,你的腿,要是以后好了也没有以前跑得快了怎么办?组长的耳朵也好不了了怎么办?那不是都是因为我吗?是组长跟我换了位置,是你拉住我往下跳才摔伤的……我怎么办……就我一个人好好的……组里怎么就我好好的啊!”
  方圆一边说着一边已经落下了泪来,她的声音不小,除了质问南锋,更像是在质问自己,她对自己的怀疑让她没有办法去面对南锋和简一受的伤。房间里霎时变得很安静,南锋向来都是独来独往惯了,简一也没有多少机会面对哭得梨花带雨的女生。方圆坐在南锋病床的旁边,垂着头,间或能听到她的抽泣。简一和南锋互相看了一眼,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最后躺在床上的南锋先开了口:“对不起啊……”
  方圆抬手摸了摸眼泪又一边摇了摇头:“是我在拖你们后腿。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其实还不够做好一个警察……”
  “不是的,”简一想说点什么,然而一时又找不出好的话来,“主要是……”
  “主要是你受伤的话……是不是也没有医保啥的。”
  第25章
  简一狠狠闭了闭眼,他跟南锋真是好一对说话上的侏儒,八竿子打不出一句有用的。
  方圆反倒是被南锋逗乐了,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脸:“你们也别安慰我了,我确实给你们添了麻烦。”
  “这没有的,”简一思考了一下,他其实也可以理解方圆,对方显然不是那种能够心安理得接受别人付出的人,“作为警察,你没有任何问题,没有你我们也找不到王良,那个女生也不能得救。我跟你换,只是作为前辈的一点私心,毕竟还想看着你健健康康的入职呢。对吧南锋?”
  南锋也难得地颇为严肃:“其实,方圆,作为一个新人,我很佩服你,我说过你很厉害,这是真的。”
  方圆抬起脸来,半信半疑,简一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脑袋。
  “可你们都受伤了,我们以后该怎么办呢?”
  房间里不再有人接话,此时的三个人谁也不能说出,旧案组还能再往前多久。
  南锋的腿伤没有几个月是好不了了,他的陵园之旅被迫暂停。简一的腿伤没有大碍,得益于救治得及时,由于氯气中毒导致的并发症除了在刚出院那几天让他喘得难受以外,都已经得到了好转。
  两人在医院里折腾的那些天,许文景的案子合并朱虹绑架案已经宣告结案。王良趁许文景白天外出做工,来到酒店背后经排水管道及空调外机攀爬向上躲避监控进入室内,将在农贸市场买到的固体杀虫剂磨成粉末沿着墙角围绕淋浴间倒满一圈,随后将卫生间的换气扇损坏。完成一切后再将墙上挂画替换,并原路返回。许文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进入卫生间,热水致使磷化铝发生反应生成高浓度磷化氢气体,离开卫生间二十分钟后,穿戴完毕的许文景感到恶心头晕,开始不可抑制地呕吐,最终死在房间内。许文景死后,王良在江南区盗取他人氯气钢瓶带至老旧办公楼,并企图绑架朱虹,被赶到的方圆制止。
  简一翻完一队的报告还是没有看见他想要知道的信息。王良虽然对自己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但他依旧坚称许文景是他随便找到的目标。口供的记录虽然已经比较客观,但简一还是能够感受到王良的不配合,他看待警方就像电影里那些受辱的主角看待真正的反派角色。
  “陈志峰当年我记得有一个女朋友。”简一看着报告道。
  方圆递过来一个手机,上面打着那个女人的名字:朱虹。
  简一叹了口气。
  王良的目标不可能是随便选的。不过一队的人拿他断没有办法,因为他们没有什么证据。然而简一是知道王良认识许文景的,不仅如此,王良还知道对方该死,这几乎也让简一确认了背后真有人看着这一切。简一并没有多么痛恨王良,王良从一个普通人到杀人犯的转变足以让他思考许多。他想到对方,就会想到是不是这世上其实有许多人不再信任警察。简一在那一瞬间产生过自我怀疑,究竟怎样才算是尽到了警察的本分?没有及时地找到真相也是一种失职吗?
  但是这次他没有再去要求一队彻查,他甚至很少再出现在他们面前。回来之后都窝在这个小会议室改的办公室里。原因……
  连方圆都在尽可能打字同自己交流,原因当然也很明显了。他的听力太差了,显然已经离警察的身体素质要求相去甚远,他不想被别人发现了,否则……
  简一把报告放到了一边,露出了下面刚刚开始动笔的检讨。上午刑侦科的赵科长刚刚来过,他也算是邓局提拔上来的老人,对科里的人倒是很不错,就是有点怕上级。方圆于是说他不善于向上管理。
  不善于向上管理的赵科长找到旧案组就是一顿数落,什么违规搜证,什么不服从组织安排,什么擅自行动……简一一听就知道准是一队去告了妖状。赵科长要赶在事情上升到更高领导层级之前把这个事情按住。
  简一听得吃力,对方的话断断续续,他也不敢贸然接话。最后赵科长叫他写检讨。这他倒是听清楚了。
  “我写,事情都是我安排的,我代表组里写。”
  “从哪里开始写?”
  “什么?哦从擅自进入现场。”
  赵科长一拍桌子:“从不把掌握的信息主动给一队交圈开始!要个调查资料叫人家那么费劲,像什么样子!”
  赵科长走之后方圆看起来比简一丧气得多。
  “我是不是又给你惹事了。”方圆听起来十分愧疚,“我来写吧,我一个人犯了好几条。”
  简一摇摇头:“你哪知道那些人喜欢听什么话才会放过我们,还是我来。”
  他虽然嘴上说得十分轻松,然而他憋了一天,也只写出个七七八八的流水账来。以前他固然也犯错,但最后交检讨的是帮他做过修改的沈世航。
  想到沈世航他就更加写不下去。没写完的检讨被他塞进了抽屉,简一重新翻出了那张照片。照片里沈世航蹲下身一只手揽着圆圆,圆圆靠在他的肩膀边,朝着镜头举起了剪刀手。乍一看,沈世航的神情和以前并无差别,他微笑着看着镜头,眼睛都微微弯起来。但简一盯着看了许久,总觉得有些不同。沈世航的眉毛并没有完全舒展,这让他的笑容看上去好似有一些无奈。他自然不会是因为身旁的这个孩子而无奈。简一想起了他之前看到的监控,那种若隐若现的迷茫似乎又回到了沈世航的脸上。
  那张照片安静地摆在桌上,简一却觉得有些后背发凉。之前的监控由于模糊,这样的实感并不强烈。但眼前这个沈世航眉眼清晰,神情生动,让那样的感觉更加地明显。
  简一还是觉得沈世航在看着自己,他无奈的事情,迷茫的事情与自己有关,又或者说,不得已要与自己有关。
  他看向右下角,洗出来的照片带上了拍摄的日期,是七月十五日,去年的七月十五日。
  沈世航家中一切关于七月的讯息都没有,转而他的七月却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呈现在简一面前,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刻意为之,就好像他的七月就活在这些镜头之下。问题在于,他究竟想要传达什么呢?他频繁与之交流的那个镜头外的人,当真就是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