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二十八人的名单可在?”
哑奴点点头,转身回去。不一会儿,他轻喘着气折返出来,将手里的名单恭恭敬敬呈给鱼苏功。
待手下誊写完毕,名单还到哑奴手上。
“我没问题了。”鱼苏功示意晏启正,轮到你问了。
全程静默旁观、未曾插话的晏启正这才上前一步,站到哑奴面前,缓缓开口。
“柳伯可知柳小姐的下落?”
“轰隆——”
伴随一声惊雷,哑奴张着的嘴微微颤抖,浑浊的双眼泛起泪光。
几滴水忽然落到他苍老的脸上,哑奴抬起头,想看清这位官人的脸,然而突如其来的雨幕遮蔽了视线。
大雨终于落下,北疆县一片风急雨骤……
“这大热天的,你家小姐怎么还跑出来听戏?”
这时候,千里之外的豫州梁京则是另一番天地,艳阳高照,蝉鸣四起。柳玉儿刚出得柳宅,见到秋落和晏府的马车。
秋落低着头回话:“小姐一人闷得慌,是以差奴婢来请柳姑娘。”
闻言,柳玉儿笑了笑,没做他想便上了马车。
秋落悄悄咧了咧嘴,默默跟上。
她按小姐的吩咐,只能这样说一句,其余的一概不能提。
不过,她亦不知今日武二公子神神秘秘对小姐说了些什么,尔后小姐便急匆匆地让她速速去请柳姑娘。
马车回到茶楼,秋落领着柳姑娘上来包厢。刚侧身让她先进,却见她原本一张盈盈笑脸骤然垮了下来。
“柳姐姐。”卫子嫣起身迎上前,牵了柳玉儿的手想要往里带,感受到她的抗拒。
柳玉儿何其聪明,也曾在这里做过一次和事佬,一眼望见武关义便明白怎么回事。
“子嫣,今日我不想听戏,我们出去走走。”
她拉上卫子嫣转身要走,武关义一个箭步冲过来,拦在她们前头。
“柳姑娘——”武关义一脸焦急,“可否先听完我的话?”
“是啊柳姐姐,”卫子嫣劝道,“你先听他说好不好?我在外面等你。”说罢,便要和秋落出去,但两只手被柳玉儿紧抓不放。
“既如此,也不用回避,正好一起做个见证。”
柳玉儿冷淡地看向武关义:“武二公子莫不是想说对玉儿心生爱慕?”
“我……”
没曾想被她抢在前头说了出来,武关义到嘴边的话霎时卡顿。咽了咽口水,才重新换了词说出口:“是,武某对柳姑娘,愿结同心,一生相伴。”
愿结同心,一生相伴。
帝都的梁京富庶繁华,遍地高门贵族,穷奢极欲,享乐恣意。
有野心的、没野心的,各有一番天地。
从小无忧无虑的矜贵小姐们,长大后寻一个如意郎君,开枝散叶,延续富贵荣华,圆满人生。
曾经,她也被捧在手心里,无忧无虑。也天真地幻想过,会遇到一个英勇俊朗的男子,疼爱她,呵护她,一如两位兄长。
可惜,那些美梦,在去年冬天已经一同被埋葬......
“承蒙武二公子厚爱,可惜玉儿无福消受。”柳玉儿看着武关义面色如沉,目光清冷。
“希望武二公子就此打住,以后见面还能做朋友。”
尽管有所准备,但真被直截了当拒绝,武关义一时难以承受。
“柳姑娘,”他急切地想要回旋。
“我知你顾虑我们身份有别,但我一点都不介意。我爹......我爹一向不干涉我交友,我也不是长子,没那么多责任非要压在我身上,只要我们彼此相悦,说服我爹不是不可能......”
“可惜我并不心悦武二公子。”柳玉儿的话如同一盆刺骨冰水,将武关义从头到脚浇了个透。
“我们……我们相识尚浅,柳姑娘对我无感也正常……”武关义只黯然片刻,又重整旗鼓。“但我对柳姑娘一见钟情,心生爱慕,真心愿与柳姑娘永结同心、白头偕老,还望柳姑娘给我一个追求的机会。”
“玉儿言尽于此,还望武二公子让开,莫要继续纠缠。”
“我不会放弃!”武关义的犟脾气上来,“今日回去我便同父亲坦白,我有心仪之人,虽非官宦之家,但我——”
“武守忠!”柳玉儿倏地一声呵斥截断他的话。
卫子嫣瞧她满面愠怒,胸口起伏,像动了真气。
“虽非官宦之家?”柳玉儿怒而冷笑,“武二公子知道我究竟是谁吗?”
武关义被乍然问得一愣,没有做声,却听得她语出惊人:“我不叫柳玉儿,我应该叫——柳、蕙、珏。”
此言一出,不止武关义,卫子嫣与秋落全都愕然怔住。还是武关义反应快:“名字有何干系?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
“千差万别。”柳玉儿的神色异常冷冽,“因为柳蕙珏已经死了,柳玉儿不过是个躯壳罢了。”
这下,所有人更是一头雾水。
“柳姐姐......你在说什么?”卫子嫣越听越糊涂。
辛苦守着的秘密开了闸,宛若揭起心底的伤疤,柳玉儿的怒化为冷漠与凄然。
“柳蕙珏生在凉州北疆,家境殷实……爹娘病逝早,两个哥哥将她养大。他们是兄长,亦是父母,视妹妹如珍如玉……”
“然而去年冬天,大哥成亲在即,妹妹高兴地在家替他筹备一切,但最后,她没等到大哥归来。她的大哥和二哥,在半路被人截杀,送回来的......只有两具冰冷的尸骨......”
“柳姐姐......”听到此处,卫子嫣已是震惊不已。与她相握的手更是悄然收紧,微微地颤抖。
“官府的人说是意外,杀人的是山匪。”柳玉儿咬着牙继续说下去,“他们以为三十个人没有一个活口,可幸而老天开眼,有一个家卫逃了出来......”
“他告诉我,那些山匪是乔装的官兵,背后的真凶位高权重。可哥哥临死前什么也不肯说,遗言里只拜托他带话给妹妹,要她逃离北疆,隐姓埋名。”
“妹妹把两个哥哥与爹娘葬在一处,连同她自己。”柳玉儿露出惨然的笑容,“所以,柳蕙珏早就死了,现在梁京的柳玉儿不过行尸走肉。”
“玉儿......”
不曾想过她的身世这般凄惨,武关义禁不住心疼,刚欲上前一步,被柳玉儿抬手制止。
“武二公子,但愿你现在能够明白,我们之间不是你说的,只要克服身份差别就可以。已死之人哪来的感情?有的,只是冰冷的仇恨。”
“玉儿身份不能见光,还望武二公子放下执拗,切莫向令尊、或是其他人提起只字片语,玉儿感激不尽。”
“我——”
“若再纠缠不清,日后只好‘永不相见’!”
这一声“永不相见”狠厉决绝,连卫子嫣听了都心中一颤,何况武关义?
想说的话全被堵回心中,想要留住她的手停在半空,他什么也不敢做,只得眼睁睁看她离开……
柳玉儿下楼的步履匆匆,卫子嫣带着秋落紧跟在后。出了茶楼,才发现她双目通红,神情悲戚。
今日之所以答应骗柳姐姐过来一见,是听武关义亲口说“门当户对都是世俗偏见,两情相悦才最难得”。
她被“两情相悦”四个字触动,想着有没有可能,万一柳姐姐在马场说的那番高攀不起的话只是碍于身份之别?
让他们见一面,给彼此一个机会。若能成佳话最好,若柳姐姐的确对武关义无意,也好教他彻底死心。
可万万没想到,非但没成事,还牵扯出柳玉儿的隐秘身世。
为斩断武关义的心思,不暴露身份,不惜自剜伤疤,挖出血淋淋的旧事……
卫子嫣有些后悔,不应当多管闲事。
“对不起柳姐姐,我不该骗你过来......”
柳玉儿怔怔地望着她,忽然朝她抱过来。
彷佛所有力气都在方才用尽,柳玉儿什么也没说,如同溺水之人,仓皇地抱住了她这块浮木:“送我回去,好吗?”
马车径自驶往柳宅,卫子嫣心里有许多话想问,可柳玉儿默然靠在她身上依旧难过不已,她便什么也没说。
到了柳宅,柳玉儿眼睛还红着,卫子嫣想进去陪她一会儿,柳玉儿轻轻摇了摇头。
“待我静一静,日后再同你细说好吗?”
“好。”卫子嫣应下,却不放心地抓住她的手:“柳姐姐,别做傻事……”
柳玉儿抬眼看过来,微微扯起嘴角:“我知道。”
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柳玉儿转身下车。卫子嫣在马车上望着那道纤细的身影没入宅门,忧思沉沉,直至秋落提醒才收回目光。
马车掉头,再驶往晏府的方向,秋落纳闷地问:“小姐,柳姑娘会做什么傻事?”
卫子嫣轻轻发出一声叹息:“我怕她……要去找凶手寻仇。”
“啊?”
“也只是我瞎猜的。”卫子嫣补上一句。
尽管只是猜测,但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