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隔了一个月,她又寄出第二封,写:姨母,我最近有好好练功,我能去边关找您吗?
第三封,她写:姨母,父亲对我不好,我不想待在帝姬府了。
第四封:姨母,我想母亲了。
那几个月里,她每天就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等着有人来接自己,可帝姬府门里从没出现一个她期待的人,她也从来没有收到一封回信。
渐渐的,她放弃了向谢定夷求救,不再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躲避侍从的监视,安心待在那个没有母亲的帝姬府中,听着父亲和姨母的一日日的教诲。
阙敕之战胜利前夕,祖母病逝于近章宫,没过多久,大军班师回朝,早已被立为太子的谢定夷登基为帝,同时广选侍君,充实后宫。
就在宋家日夜筹谋着该如何将谢持推到太子之位上时,谢定夷主动将召她入宫中,问她是否愿意承起太子之位。
一只只无形的手锢在她脸上,盖住她的眼睛,鼻子,嘴巴,耳朵,按住她的脑袋,点下去、抬起、答应。
他们想要的不是谢持,而是一个拥有皇室血脉的太子。
所以她不能有自己的脾气,不能驳斥他们的命令,他们会说,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难道你能看着属于你母亲的位置被她人霸占吗?他们会说,阿持,你会理解父亲的,对吧?
对吧?
对吧。
那个位置真的有这么好吗?
太多年了,她被逼着伸手去够那个高高的御座太多年了,在这个过程中,她也不禁产生了疑问,如果她真的能坐上去,她是不是再也不用当那个懦弱无能的太子殿下了?
试试吧。
难道还会更糟糕吗?
……
扑哧——殿中的最后一盏烛火也燃尽了。
朦胧的晨钟穿过道道宫墙,重重地砸在她耳边。
抬头看,天亮了。
第72章
天色将亮未亮时,外宫道上已经有了车马碾过的声音,身着各色朝服的官员三三两两地走进崇天门,气氛低落,无人敢高声言语。
这种情况自长君殿下回宫以来已经持续了月余,又在左相当街受伤之后更上一层楼,短短半月不到,朝中称病不朝的臣子便有近百,吏部每日收到最多的不是各项文书,而是官员的告假帖。
一直到前两日,长君殿下当庭问责了吏部尚书,称其在其位不谋其职,并要求各部官员即日起不得告假,违者不问缘由,先杖责十五。
重罚之下,那些想要明哲保身的官员也只能继续点卯上值,今日朝会来的人也比前次多了不少。
座下的马车渐渐停了下来,宿幕赟也适时收回目光,抬手关上了被启开一条缝的车窗,拿好笏板,掀帘下车。
脚刚踩在地上,便有相熟的同僚注意到她的身影,远远地和
她对了个眼神,二人穿过前行的人群,并肩走到一起。
“怎么样,有陛下消息了吗?”
张淑正理了理衣袖,动作自然地将文书放在袖中,眼睛看着前方,声音轻缓地同她低语。
宿幕赟道:“暂无。”
现在虽然明面上是长君殿下揽权摄政,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宋氏和东宫在蠢蠢欲动,再加之梁安内外全是沣、岱二州的兵马,其境况之危急不言而喻,是以不仅是宫中在寻找陛下踪迹,一些有能力的世家和臣子也在尽力找寻,只可惜全都一无所获。
张淑正可惜道:“原以为沈氏的消息会灵通些。”
“沈氏也只在晋州能得到些消息,梁安之地甚少涉足,如今也是力有不逮。”
“我这倒是听到一些传闻,你要不要听?”
宿幕赟道:“愿闻其详。”
张淑正道:“许大人夫君日前去往城外庄中养病,夜半忽闻行军之声,遣了侍从去看,发现有一队人马在林中疾行,粗粗看去约有数千人,全都穿着中梁军中的甲胄,未携战旗。”
宿幕赟压低声音,道:“沣州的人吗?”
张淑正道:“说不好,但能在现在这种时候调兵,要么是陛下,要么就是……”
她缄口不言,朝宿幕赟使了个眼色,继续道:“那些人夜半行军,行色匆匆,且专挑林地走,肯定是不想让人发现。”
“不过说来也巧,那夜翻过山去,有一猎户也在林间夜猎,看到了远处半山腰火光冲天,唯恐起了山火,就匆匆跑过去看,可刚到近前,就听到了异常激烈的兵戈之声,她不敢再靠近,躲在林间小心地看了一眼,发现是两队人马在山道处厮杀。”
她问:“你觉得会是陛下吗?”
宿幕赟道:“何出此言?”
张淑正道:“当下这境况,还有谁需要调动兵马?且据那猎户所言,两方人马相差异常悬殊,几乎是呈围合之势。”
“如果那是陛下……”
“慎言。”
宿幕赟打断她的话,示意她站进文官的队伍中,嘱咐道:“好了,莫要再说了。”
这传言并非什么罕事,至少宿幕赟也曾在澈园的侍从闲谈时听过一耳朵,但梁安的舆论向来不会凭空而起,有时候你以为自己是无意中听见的某件事,说不定是他人蓄谋多时才送到你耳边的。
传这传言的人无非就是想让他们觉得陛下凶多吉少,扰乱人心,毕竟长君殿下是此次回宫是暂摄朝政,为的就是等到陛下平安归来,可若是陛下真的回不来,这个位置最后还是会落在太子殿下手上。
她毕竟是名正言顺的储君。
“进殿——”
随着侍从高唱,文武百官陆续走进了殿内,太子未至,上首帝座依旧空悬,只在其后置了一轻屏,长君殿下虞归璞身着正服,端坐其后。
上朝前的半个时辰,虞归璞才刚刚看完前日堆积的奏折,在窗榻上眯了没一会儿又被侍从叫醒准备上朝,此刻面容端肃地坐在御座之上,心里简直是生无可恋——有觉不睡,费尽心机地去抢这个位置,也不知道图什么。
真是年纪大了。
他胡思乱想了一堆,以手支颌,给一旁的礼官递了个眼神,对方立刻开口,高声道:“有事启奏——”
近日何止有事,根本就是事多的做不完,毕竟不论朝中何人掌权,该干的事情都一样要干,西羌刚刚打下来,后续的事情只多不少,设官署、划疆界、派驻军,再加之临近新年,各地的官员还要进京述职,税收缴情况也未查看,还有各地仓储,运河水利……林林总总加起来,简直是千头万绪,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
他做帝君的时候,中梁的疆界还没有那么大,谢檀似乎也没有那么忙,等到燕济打下来,谢定夷也早就有了能参政议政的资本,再加之谢定仰从旁协助,事情慢慢地就都办下来了。
可如今让他一力担之,他才知道这其中事情有多少,也才知道坐在这个位置上需要如何的殚精竭虑。
这几年……她都是这样一个人过来的。
……
一场大朝会整整议了四个时辰,就连午膳都是在崇政殿用的,好不容易将一些事议定,虞归璞也默默松了口气,忙不迭地挥手退朝,起身走下御座。
殿中,宿幕赟正随着文官的队伍慢慢散出了殿外,张淑正又走到她身边,和她说着刚刚在朝上议定的灵州水利岁修之事。
她心不在焉地应了几句,走着走着,突然抬头看了眼灰白的天空,几朵雪花从天上缓缓飘落,落在她的手上。
张淑正道:“下雪了。”
宿幕赟皱了皱眉,看着前方几个穿着官服,行色匆匆的官员,心中蓦然涌起一阵不安的情绪,道:“你有没有觉得今天朝中少了几个人?”
“谁?宋尚书吗?”张淑正问:“还是……太子殿下?”她压低声音,道:“先前左相都在街上当着那么多人骂宋家结党营私了,他们一时避嫌也是有的吧,前两次不也都没来?”
“不对……”宿幕赟轻声道:“还少了几个人。”
少了几个武官。
正拧眉细想间,前方宫门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几道声音隐隐约约传来过,似乎在问为什么关宫门。
宿幕赟神色一变,立刻拉着张淑正往旁边退了几步,不多时,一队禁军打扮的人就持械冲了进来,以围合之势将朝臣逼回了崇政殿内。
站在最前方的余崇彦被两个下属左右扶着,指着为首的将领厉声道:“你持械上殿!是何居心!”
那人充耳不闻,甚至还将手中的刀往前逼近了几分,道:“刀剑无眼,尚书莫要伤了自己!”
看到眼前的景象,宿幕赟心中的不安终于寻到了缘由,她深深吐出一口气,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周遭的人群。
被逼回殿中的人约莫只有一半左右,且大多都是力反谢持揽权的余崇彦一党,还有一些态度模糊不清的中立派。
少了的那几个武官,现在也都出现了,正面色凝重地持械站在他们对面。
张淑正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握紧宿幕赟的手,低声问道:“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