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后来一次早朝,陈巽大人站出来请求太子殿下暂理朝政,坐定监国,直到找到你的踪迹,宋家为了避嫌,没有表态,但响应陈大人的臣子有很多是宋家的门客。”
  “那些老臣不愿,又想找方大人,结果却被太子殿下拒绝,我让弄雨去过一次方家,里外都是禁军,把守的十分严实。”
  “……后来,那些人又想找江仪卿代行贵君之责,但他并不敢接,慢慢的,朝中有不少人开始罢朝,政务也只能交由东宫处理,再加上如今整个梁安的兵权都在殿下手中,很多原本保持中立的臣子也被迫开始站队。”
  说到这,他看了一眼谢定夷的神色,见并未有异,才继续道:“朝中差不多就是这样,但我有一点想不明白。”
  谢定夷问:“什么?”
  沈淙道:“太子殿下……是如何知道我们的事的?武贵君说的么?”
  虽然他也很不喜欢武凤弦,但他对谢定夷的感情做不得假,比起并非亲子的谢持,他定然是更偏向谢定夷的,更何况此事事关皇室名誉,他就算知道了也不应该告诉别人才对。
  可如果不是武凤弦,又有谁能知道此事并且告知谢持?
  “……应该不是凤弦,”谢定夷否认了他的猜测,但也没说是谁,另问道:“她为何来找你?”
  想起先前谢持的话,沈淙心中又涌起一阵恶感,抿抿唇,伸手搂紧了谢定夷,说:“我不想说。”
  谢定夷道:“她威胁你了?”
  “比威胁还过分,她……”沈淙咬牙,语调起落,小声道:“她说要让我进宫。”
  短短几个字,沈淙不知怎地还有点心虚,又赶忙补充了一句:“她还说什么沈家家大业大的话,应当是想要拉拢沈家。”
  “你怎么不说话,”见谢定夷不语,沈淙只好接着问:“你生气了?”
  “不是,”谢定夷眼神有些冷,说:“只是觉得……谢持知道的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多。”
  沈家在晋州一向低调,孟郁江在军中也很少出头,而当年因着中梁战事频发,朝中隐有重武轻文的意向,沈蒲为了妻君和女儿能在军中走得更远,在谢定夷登基之时主动告归,为得就是让沈氏能在一朝又一朝的更迭中稳若磐石,不在权力的倾轧中被摧垮。
  若非是沈淙,便是皇室也难以知晓这种绵延数百年的世家到底有多少家底,谢持如今能和沈淙提起这样的话,只能证明她知道了沈淙给她粮草的事。
  被谢定夷一点,沈淙也一下子反应了过来,微微睁大眼睛,说:“是……”
  “不要说,”谢定夷捂住他的嘴唇,微微弓下了脊背,将额头抵靠在他肩上,低声重复道:“不要说。”
  其实从小到大,她已经经历了无数次的背叛,有些人远、有些人近,所受的伤害也大不相同,但每次醒过神来,她还是无法适应那种那种黏腻又潮湿,像被一条蛇盘绞在脖颈上的感觉。
  真是……够了。
  见她这副情态,沈淙一下子心疼不已,连忙搂紧了她的肩背,但谢定夷的失态只持续了几息,没一会儿,她就重新抬起了头,伸手捂了捂眼睛,道:“没事。”
  沈淙向来心思剔透,知道此刻没必要再深问此事,便另道:“还有一事,是关于澈园的。”
  谢定夷道:“你说。”
  沈淙道:“我在澈园抓到了两个别国细作,应该是西羌人。”
  然而谢定夷却没有露出什么惊诧的神色,反而开口道:“萧辙是吗?”
  沈淙不敢相信她居然知道,懵然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谢定夷道:“有次进澈园发现有人在你的院子外徘徊,我问你,你说是宿幕赟的侧室,但我觉得他不太对劲,所以命人去查了查。”
  沈淙问:“查出来了吗?我审问过他们,怎么逼问都不松口,我和他们说西羌已经战败了,若是全盘托出就留他们性命,他们也只是听之任之。”
  谢定夷道:“他们是死士,听命的是西羌郭氏一族,不是皇帝,自然不可能吐口。”
  沈淙道:“他们来中梁是做什么的?”
  谢定夷见他想知道,便说:“只是探知消息而已。”
  不过自被她发现后,萧辙就没送出过有用的消息,即便有几封,也是她默许的。
  “燕济一战胜后中梁和西羌重新议定了边界,郭氏一族为了掌控各方的消息,精心挑选了百来个人来到中梁,他们见梁安难以安插,就先去了边城。”
  “布暗桩这种事,若是能依托世家原有的关系网那定然是事半功倍,正巧萧辙几个人被安排去了晋州,自然,晋州声望最高的就是你们沈家了。”
  “不过沈氏不喜欢用外人,能进主宅的多是积年,萧辙没办法,只能从别的地方入手。”
  “那时候你和宿幕赟刚刚定下婚约,晋州也都知晓,若是能跟着宿
  幕赟进沈家,那不仅名正言顺,而且也能比当仆从知晓更多的东西,只是宿幕赟不怎么近男色,好多人勾引未遂,折戟成沙,萧辙是个聪明人,另辟蹊径,套用了故人的身份。”
  “是这样……”沈淙恍然,道:“他先前夜半潜入我的房间,想要迷晕我,不知道想要做什么。”
  谢定夷道:“我得到消息了,那人本想帮你,但看你游刃有余,便没有出手。”
  其实大部分的时候沈淙都足够聪明,能被逼到今日这般份上也是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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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坐在一起说了许久的话,说朝中的局势,说边关战况,也说些有的没的,像是要把这些日子没说的话全部说完,等到喝完药洗漱毕,沈淙的头发也晾干了,他解开披在身上的外衣躺进被子里,侧身望着不远处的屏风,等着谢定夷收拾完过来。
  然而等了好一会儿,屏风后都没什么动静,沈淙支起了一点身子,唤:“陛下。”
  屏风后传来一声模糊的应答和哗啦啦的水声,沈淙心下稍安,抱着膝盖坐起来,很快水声渐止,熟悉的脚步声便绕过屏风走了过来,她随手解下床边的帷幔,掀开被子坐到他身边。
  “来。”
  她躺好,顺手把他也揽进怀里,额发上还带着未干的潮意,湿湿地落到他的颈间。
  沈淙把那根头发撩出来,抬头去看她,帷幔外唯有一盏孤灯,昏黄的烛光照亮了她深刻的轮廓,在脸上拓出深深的阴影,将那未散的水色照得格外明显。
  “你脸都没擦干。”他用自己的手背去替她擦,一点点地抚过她的五官。
  谢定夷任由他擦,说:“你不是叫我了吗?”
  她这再自然不过的语气让沈淙的手慢慢停了下来,维持着姿势支靠在她上方,说:“所以你就来了?”
  “嗯,”谢定夷摸他头发,说:“我怕你吓坏了。”
  听到这话,一股酸意莫名涌上了喉间,沈淙一下子红了眼,眼泪在眼眶里晃晃荡荡,蓄不住了,掉下来落在她的脸上。
  谢定夷没眨眼,静静地和他对视着,眼中依旧是那种惯有的深沉和万摧不折的平和,还有一丝在静水深处缓缓流动的温柔。
  沈淙啜泣了一声,抬手给自己擦去眼泪,随即俯下身去把脸埋进她的颈间,闷声闷气地说:“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啊?”
  谢定夷笑了笑,轻轻捋着他脑后的发丝,反问道:“我对你好吗?”
  “嗯,”沈淙肯定地应了一声,然后放轻声音,微微抖动着说:“……你不知道我有多……”
  多什么?爱你,喜欢你,想你?话到嘴边了,却不知道具体该说什么,不知道用哪句话才能将此刻的心情表达万分之一,沈淙在被子底下摸到她左手,抬起来,一起放到了自己腰上。
  谢定夷顺着他的意将他抱紧了一点,沈淙便仰起头,用包着纱布的手捧住她的脸,在她唇角印了一个吻。
  他说:“我特别爱你。”
  温热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将他所有的冷淡、疏离和别扭都消融地一干二净,纵观他的过往和未来,今时今刻或许是他最为坦陈的时候,他将自己的心剖得一览无余,喃喃自语地补充道:“……特别爱。”
  谢定夷抚了抚他的脊背,说:“……知道了。”
  ……
  分开的这段时日,不仅是沈淙担惊受怕,谢定夷也没有好好合过几次眼,此刻抱着对方柔软的身体,竟久违地感觉到了一丝倦意,沈淙察觉到她的疲惫,转而伸手将她揽在臂弯里,说:“睡吧。”
  谢定夷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贴在他的胸前闭上了眼睛,沈淙微微低头,用脸颊抵靠着她的发顶,一只手贴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拍动。
  睡吧。
  他哼了些无意识的小调,好一会儿才发现是那首谢定夷给自己唱过的凤居离歌,于是便顺势轻唱起来,道:“……临牖独伫,暮色盈襟,去岁同栽,碧柳已成阴。春鸠在树,其鸣喑喑,远帆如芥,没于遥岑,目随江尽,云共天沉,空持素札,霜霰满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