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得到确切的回应,武凤弦神色几变,最终缓和了语气,转而答应道:“我会说服他们的。”
……
一直到回到家中,沈淙心中的那口气还没顺下去,耳边一直在反复响起武凤弦骂自己的那句话,满脑子都是:他居然骂我?他居然敢骂我?
他原本心中是不在意武凤弦的,毕竟他并不是因为被谢定夷所喜才入得宫,形貌在后宫众人中也不算出挑,甚至年龄也比谢定夷还大了两岁……他当时就应该骂回去的!
他心中郁气难纾,委屈更甚,回到房中看到桌上谢定夷写的那封旧信更是生气,伸手拿起就想要从中撕开,结果还没用力就又后悔了,一掌将其拍回桌上,低头一看,那龙飞凤舞的三个字上不知何时晕开了两笔,伸手一摸眼尾,果然又是一手水。
哭什么哭,她又不知道,也不会心疼你!
他在心里骂自己,重新拿出一张空白的纸,拿起笔蘸饱了墨,墨汁浓黑,同眼泪一起落在了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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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信寄出去后,沈淙也命赵麟等人整装,准备等得到武凤弦消息后就回晋州主事,而远在千里之外的图川,谢定夷也正趁天光未破、江面起雾之时举兵攻城。
三万水师自淮澄河支流浮岳江顺流而下,舰帆如林,桨声如浪,谢定夷披甲立于主舰船头,身后披风猎猎。
与图川接壤的图朔是西羌水路交汇的咽喉要塞,得以控江锁路,若能拔之,就能彻底断绝其南境粮道,使其南线难以寸进,只能退守都城。
见船舰已差不多快到其望楼观测的范围,谢定夷立刻俯身蹲下,凝目盯着那高耸的城楼,曲起两指放入口中,吹出了一段尖哨。
很快,左右两边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回应,浆声渐渐停了下来,水师借着掩映的雾气悄然向城池靠近,静若游于水下的潜蛇。
“弓阵!蓄势——放!”随着一声大喝,船舰几乎已近城楼之下,那望楼之上总算发现,正要敲钟警示,如雨的流火箭矢瞬间划破雾气,落向了城门箭楼之上。
趁着火光乍起、城防顿乱,砲石船也已经开动,第一枚砲石精准的砸向了案边连桥处,为攻城船开辟了水口。
“挥旗!攻城!”
谢定夷一声令下,战鼓顿起,十来艘冲锋船率先破浪而出,那舷侧装有船爪,船未靠岸,钩爪已经牢牢勾住城外水垛,兵卒飞身而上,左右冲突,攀墙入城。
见冲锋营得手,谢定夷也丝毫未犹豫,直接振臂一挥,道:“攻城门!”
载着巨木的攻城船朝着她指尖所定的方向迅速掠去,“砰!”地一声撞向了水寨城门,那寨楼顷刻间摇摇欲坠,似乎下一息就要被撞成齑粉。
“砰——砰——”
为了将西羌引入蕴城的陷阱,谢定夷手中的两万兵马几乎损失殆尽,两万兵卒换来的反击几乎有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地砸在了西羌的城楼之上。
“砰——”
指尖轻抬间,樯橹灰飞烟灭。
第58章
西羌一战,综合所有的后备以及气候等条件,至多也只有一年时间,若是等到淮澄河再度结冰,而中梁水师仍被西羌牵制在河网之上,那战局恐怕又要反转,中梁国内也无法再支撑整整一年的鏖战。
如今已经六月,淮澄河到十月末就要开始封冻,只剩下不到半年的时间。
顺利攻下图朔后,谢定夷派人去西羌都城绥那劝降,淳于通拒不受降,甚至还写了一封拒降书送到中梁,道昔年谢定夷攻陷昭矩甘陵城时敌军已降,但中梁帝卿仍然举城而屠,今日之言无人敢信,誓要与她死战到底。
此信不仅送到了谢定夷手中,还誊印无数传入了西羌和中梁的大街小巷中,以中梁皇室昔年的暴戾之行作薪,为国内的叛军民乱又添了一把火。
“……昔日中梁陷昭矩甘陵城,降卒三千,举手而缚,老弱幼孺万口,仓皇而出,终不过一炬之火,尽为灰烬……今日汝以归顺不诛之语来诱,不觉荒唐可笑……降者亦死,不降亦死,汝之信义安在,兵至则战,死即埋骨本土,欲言降者,除却吾名。”
“……汝欲平乱安民,且收兵三百里外,待我王庭自议疆界,再图和议。”
宁竹一字一句地念完信,将那信纸放在谢定夷面前,愤慨道:“陛下,淳于通此信就是为了提醒昭矩旧民旧年之事,和拒不拒降的有什么关系?”
况且淳于通说的也不尽是真相,至少帝卿杀降之事另有隐情。
昭熙二十八年,中梁开始向昭矩出兵,战线推到甘陵城后,那守军主动领了三千兵卒投降,降将不杀,谢定夷自然没有动他们,只是将他们安置在战俘营中,继续领兵往前推进战线。
而这年年前,她曾向朝中要了一万援军,当时作为监军随行的正是她的胞弟懿宁帝卿谢定俭。
比起她来,谢定俭性子更为柔和,凡事不争不抢,有时候甚至能称得上一句懦弱,谢定夷也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来到边关,问他,他也只是说想为谢定夷再添助力。
自十四离京后,她在外征战多年,和这个胞弟也不复幼年亲昵,闻言便也没再追问,派人去查,发现是宋氏的人在朝堂之上举荐他来的。
宋氏是昭明帝姬夫族,昭明帝姬于东宛一战中牺牲后,昭熙帝怜惜谢持丧母,封了她为王,甚至还将沣、岱二州作为封地划给了她,允她参政议事,但宋家想要的显然不仅仅是一个王侯之位,而他们举荐谢定俭,也不过是想分化谢定夷的兵权,好让她不要一家独大。
不管谢定俭是不是自愿带兵来的,母亲的旨意都已经下了,她也没法让他回去,就让他守在后方,以备不时之需。
可惜天不遂人意,就在谢定夷领兵打至昭矩陪都的时候,甘陵城却突生变故,消息传至前线,道谢定俭命人杀降,三千手无寸铁的兵卒全都死于中梁刃下,其后又在城中放火,大火烧了整整一夜。
彼时正值夏暑,甘陵城少水,本就干燥,一场火下来,城中百姓死伤无数,中梁兵卒因救火也折损了不少,连带着她留在后方的两个亲卫都未幸免,而其中之一就是方赪玉的妻君,苏稳。
满城皆是废墟焦炭,宛若人间炼狱。
此事一出,前线正与中梁酣战的昭矩兵卒被激起了血性,原本还顺利推进的战线立刻遭到了阻碍,如泥淖般拖住了双方,当时还未参战的西羌和阙敕指责中梁毫无信义,手段阴毒,用和今日相似的手段煽动燕济和东宛的旧民推翻中梁。
那时候东宛的皇帝宗颐只是失踪,还未身死,便有人浑水摸鱼,利用他的名头放出消息,集结东宛旧党,更严重的是自己手底下也有不少武将对谢定俭的行为表现出了不满,一时间,中梁皇室被群起而攻之。
谢定夷得知此事后,第一反应自然是不信——好端端的,谢定俭只需要守好后方就是大功一件,又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杀降,可当她披星戴月地赶回营地时,见到的只有谢定俭痛哭流涕向她求救的脸。
她按捺住心中情绪,问他发生了何事,他却支支吾吾说不上来,好半天谢定夷才听了个大概,说他半夜听见外面骚.乱,属下来报说有人偷偷靠近粮仓,抓了才发现是战俘营逃出来的昭矩人。
这边刚抓,另一边又乱了,三千俘虏蛰伏数日,突然暴起,他们也措手不及,这才反应过来那守将并非真心实意想要投降,只是给他们设了个圈套,情急之下,谢定俭只能命人动手杀人。
“那城中的火是怎么起来的?”谢定夷用力按住他的脸,神色冷肃,严厉道:“不许哭!说清楚!”
谢定俭一口气差点缓不上来,抽抽噎噎地说:“我、我不知道,火就是越来越大了,我没控制住,我命人去救火了……我、我——”
他似乎也不知道为什么最后的结果会是这样,用力攥紧谢定夷的手,说:“阿姐、真的不是我的错,我没想、我没想这样的——你送我回梁安吧,我求你了,我不想待在这了!”
如今再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不管是谁在里面浑水摸鱼,大错都已然铸成,四起的民愤、动摇的军心,这两样东西都足以要了谢定俭的命。
事后再去盘查,她大概能查到此事背后的人就是吾丘寅,当年东宛一战中,他就曾派兵援战,致使谢定仰所带的队伍进入圈套,身死永山城。
可惜,东宛最后仍是兵败,他见中梁连吞两国,心中更是忌惮,于是在谢定夷攻入甘陵城前向昭矩皇帝献出此策,以三千兵卒和半城百姓的性命来换取各国统一风向。
后来攻入昭矩都城,通过对各方的审问也证实了这一点,可在当时,她其实什么办法都没有。
明明知道就算今日守城的是别的将领,未免不会中计,那一城百姓,谁知道里面有多少是暗线伪装的?他们在各处点火,装作中梁兵卒杀人,谁又能率先预知提前阻止?但她被一时激愤冲昏头脑,开始指责谢定俭无能,骂他蠢,甚至问他为什么要来这里碍她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