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你如何得知她后备不足?”淳于通打断他,说:“我手中的消息,说的可是她后备有余,再支撑数月不是问题。”
  吾丘寅不知她的消息是何处来的,眼中闪过一丝怀疑的光芒,斩钉截铁道:“臣手中的消息绝对不会有问题。”
  淳于通道:“军备辎重可是机密,具体明细能有几个人看到?丞相想让我信你,至少得和我坦诚以待吧?”
  吾丘寅眯了眯眼,沉默几许才像是下定决心,余光扫视周围众人,道:“臣可以告诉陛下。”
  淳于通挥手屏退众人,道:“你们先下去。”
  众人应是,直到帐内只剩下二人,吾丘寅才吐出一口浊气,缓声道:“臣有一爱子,容貌出众,当年阙敕城破时被暂时安置在了昔年燕济南境的一个州府,如今应该唤作庆云邑的地方。”
  “后因情势急转,臣需联系旧部,就安排人将幼子送往了晋州,此地有我们一个暗桩,唤作尘阅楼,颇受当地权贵光顾。”
  “彼时,中梁太子谢持正于晋州,也常来此地,臣知晓后,便向她身边安插了人手。”
  淳于通笑了笑,说:“你把你儿子安排到谢持身边做侍了?”
  她话里话外的轻蔑和可笑藏都藏不住,吾丘寅隐忍几息,道:“亡国之人,有何气节可言。”
  淳于通道:“也不必将自己说得这么可怜,你们阙敕的皇帝不就是被你逼死的吗?死前还写下了传位诏书,将皇位予以幼子,允你摄政监国。”
  吾丘寅垂目不语,良久才道:“只要陛下信我,中梁必灭。”
  淳于通面上看不出情绪,心中却冷嗤道:我若信你,西羌也活不了。
  ……
  待吾丘寅走出帐外,一直跟随他的亲卫立刻走上了前来,回头望了一眼西羌的中军大帐,压低声音道:“大人,已经安排好了,淳于通进攻当日我们就走。”
  吾丘寅轻应一声,看着远处白茫茫一片的雪山,道:“梁安有其它消息吗?”
  亲卫道:“暂无,风平浪静得很。”
  “很快就要不平静了,”他拢紧身上氅衣,道:“区区六年,谢定夷就想将阙敕收归己用,简直是异想天开。”
  亲卫问:“大人既早有计划,为什么还要以身犯险,同西羌皇帝周旋这么久?”
  吾丘寅道:“单靠阙敕那点兵力不足以反中梁,还需有人牵制,西羌兵马还算有点用处,淳于通也不是个安于现状的人,她想要开疆扩土,倒不如为我一用。”
  他怎会不知淳于通不信任他,但正是因为淳于通的不信任,所以他才有可乘之机,这些日子他一直以一副亡国之人忍辱负重的模样与她周旋,建言献策,但其实除了那前锋营寨一战外,淳于通其余时候并没有听他的。
  那夜,若是那个埋伏的暗桩并没有被中梁的探子发现,他也会弄出点动静提醒他们,只要谢定夷够聪明,就能将计就计,而前锋营寨埋伏不成,淳于通对他的不信任和疑
  心就会更重,越不让她攻城,她就越觉得自己另有打算。
  最后的结果也如他所料,谢定夷并没有让他失望。
  只有淳于通被激怒,放开手脚,同中梁殊死搏斗,他才能从后方给中梁致命一击,渔翁得利。
  这场以天下为谋的棋局如今只下到中盘,看似螳螂者或许正中他人之谋,窥视黄雀者未毕不是别人眼中的猎物,局中人自道掌控全局,局外人却早已落子无声。
  ————————————————
  中梁兵败归余城的消息传回梁安,率先拿到军报的是武凤弦。
  一目十行地看完文书后,他几乎按捺不住心中的忧虑,率先问道:“陛下呢?有没有受伤?”
  那传信的兵卒道:“陛下无事。”
  他松了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急召还在梁安的武将进宫议事,谢持得知消息,也匆匆赶来,刚一进殿便问道:“父君,母皇没事吧?”
  “无事,”武凤弦看都没看她一眼,简略答过后便对着殿中几名武将道:“当务之急是派兵增援,再过几日水路就畅通了,或是岱州,或是沣州,此二州临海,水师最为强悍,不日调兵,开春前正好能赶上。”
  殿中一武将听罢,道:“如今境况危急,战线退至蕴城,从岱、沣二州调兵少说也要半月有余,若是西羌发起攻势,恐怕赶不上。”
  武凤弦道:“那就从灵州调,至少要先稳住局势。”
  谢定夷走前,除了将梁安的布防军交给了方青崖外,也将灵州和镜浦的兵权交给了武凤弦,以免出现什么意外难以及时调兵,让他作为后援支撑。
  另一武将闻言,道:“西羌重骑强悍,区区步卒恐怕无法抵御,最后或许还是得动用水师。”
  武凤弦道:“至多不过半月,水路一定会通,先安排镜浦水师整军待命,待时机成熟,直接顺河而下,增援淮平。”
  “宋萦州,许行轶,你们二人领我之命速去镜浦领兵,整装待命,张燮,你即日启程,领灵州一万步卒增援淮平,务必要保下蕴城,护陛下安然无恙!”
  在场被点到名字的三人立刻抱拳行礼,中气十足地应道:“是!”
  ……
  短短半月,淮平局势几番反转,似绞丝之线,盘结缠绕,令人目不暇接。
  初时,归余城失守,数万西羌铁骑自西南而入,承平帝亲率残兵退守蕴城,自守固防,意图固壁清野,等待时机。然而不过三日,西羌大军休整未久,再次集结攻势,砲石连发,声震十里。中梁军久战疲敝,加之辎重供应不继,被迫弃守,再次退走。
  至此,西羌势若破竹,追敌不舍,一路穷追数十里,最终将中梁残军围堵至淮澄河畔将。
  彼时黄昏将至,暮色四合,朔风凛冽如刃。
  中梁军仅余五千兵马,身披寒甲、甲上尽是霜雪,衣襟早已破碎,战马气喘如牛,兵士步履维艰。敌近于后,退无可退。
  谢定夷听到后方重骑震动之声,静静地看着前方冰河,等待片刻后,果断下令道:“渡河吧。”
  随着她一声令下,五千兵马立刻踏上冰面,不一会儿就走到了河水中央,然而追至河畔西羌大军并未疾行,而是缓缓勒马,停在了岸边。
  “陛下,不追吗?”
  听到身侧的疾问,淳于通心中疑虑,冷声道:“如今已近三月,冰面就算不化,也支撑不了重骑前行。”
  眼见中梁残兵就要逃走,淳于通死死盯着最前方那个高大的身影,对身侧一副将下令道:“你,领兵渡河,我们沿河岸追,淮澄河每隔数里都有桥梁,从那围追堵截。”
  那副将得令,立刻挥旗命自己麾下的三千兵卒跟上,试探性地骑马踏上了冰河。
  河面未碎。
  见那一队人马开始渡河,淳于通也不再耽搁,领着主力快速往岸边走,然而未及百步,耳边忽然传来了冰裂之声,她心下一跳,疑心是身后传来的,可回头一看,那渡河的三千人马已经顺利地行至岸边,正策马追击中梁。
  下一息,身.下战马突然扬蹄惊嘶,淳于通来不及勒马就感觉身下一空,水声骤起,千钧一发之际,她迅速提气,踩着马背纵身一跃,落至身侧一副将的马上,然而这一人一马也未逃厄运,随着冰裂之声愈发明显,整列军队如被切断腰脊,一茬接着一茬地跌入了水中,水声哀声霎时四起。
  人马落水,甲重者沉,轻者亦被冻透,手脚僵直,来不及挣扎便已失力而亡。
  见西羌兵马中计,一直观察着对岸形势的谢定夷立刻勒马,遣出信烟三道,召出两侧伏兵,瞬间敌我局势反转,飞矢如雨而下,趁敌军大乱之机取其性命,河面上残兵求生未果,岸边先手的那三千兵卒也已被围堵,狼狈之态惨不忍睹。
  河面之上,淳于通已经解开全身重甲,抱着一块浮冰尽力向岸边凫去,被身后还未涉水的兵卒救起。
  再次站在岸上,她才勉强看清那冰面的端倪——中梁不知何时采冰换路,在东侧挖出了一道河弯,引水其上,凝了薄薄一层冰,但那一层冰下面全是结实的泥土,反而是原冰面上铺满了落叶和浮雪,将其伪装成了实路!
  明知谢定夷最爱用这虚虚实实的招数,竟然还是中计了!
  她心中憾恨,同时也反应过来先前归余空城也不过是她佯败,为的就将她引入今日陷阱,顿时怒恨横生,起了杀心,但当下军心已乱,前锋尽丧,后军退路亦阻,她冻得瑟瑟发抖,只能咬牙下令未涉河者即刻撤退,调回中军,强行突围。
  第57章
  陆地之上,重骑毕竟难敌,谢定夷也怕彻底激起淳于通的血性,让她领兵背水一战,是以没有咬死敌军,而是网开一面,只夺回归余城后便没再往前,命余众集结休整,等待援军。
  待走入归余城的营帐,那如潮水般的疲惫感才从身体深处涌上来,谢定夷双膝一软,险些跪倒在地,硬是抵着剑鞘站住了,身后有谁掀帘,三步并两步走到自己身边,伸手扶住她,焦急地问道:“陛下,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