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沈淙嗯了一声,踩下马车拢了拢氅衣,随口问道:“你今年不回家么?”
  萧辙同宿幕赟一样,都曾是梁安人,听闻小时候家住得近,也算是青梅竹马,不过刚长到八岁上,宿幕赟和父亲就同被外派的母亲一起去晋州生活了,走前两人交换了信物,约定要一直写信,等过几年再见。
  不过孩子终究是孩子,时间一久,两人就没了联络,一直到数年前宿幕赟收到一封信,二人才在岫云城重逢。
  经年未见,二人早已是不同的人生境况,萧辙的父母意外身亡,家中族亲也已经定居在了菰州,他收拾旧物的时候看见尘封的信物,想起幼年玩伴,便决定来晋州散散心,于是提笔给她寄来了一封信。
  那时宿幕赟已经和沈淙定下了婚约,豪门望族在后,她也不可能同萧辙有过多接触,匆匆一见后再没了其它,直到有一日萧辙来找她,可怜又困苦地说自己无处可去,希望她能收留自己一段时间。
  结果这一幕好巧不巧被沈淙看到,他心中本就不对宿幕赟抱有什么感情,更不希望她对自己产生什么多余的期待,见状便主动帮宿幕赟留下了他。
  两人是日久生情还是本就有情沈淙并不关心,只知道渐渐的二人就走到一起了,萧辙许是知道自己理亏,所以这些年来在他面前总是毕恭毕敬的。
  往年宿幕赟在晋州当值的时候,每逢年节萧辙总要回趟菰州,短则三五日,长则半个月,今年虽然是战时,但因着首战告捷,梁安又离边关千里之外,所以没怎么受到影响,百姓们该怎么热闹还是怎么热闹,没想到萧辙却一反常态的没有回去。
  听见沈淙问,萧辙便答道:“阿赟辛苦,我便想着留在梁安照顾她。”
  沈淙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说:“是该辛苦,如今正是战时,各方都要支住才行。”
  萧辙道:“正是如此,不过府君不是回晋州了么,怎么不过完年再回来。”
  他倒是很少过问自己的事,沈淙侧头扫了他一眼,敷衍道:“铺子里还有些事。”
  萧辙道:“听说各个世家都在边关送粮,我昨日经过一茶楼,还听见有人提及了沈氏呢——听说是府君亲自去送的?”
  往澄州送的那批粮本就是要人知道的,沈淙没说什么,抬步踏上回廊,嗯了一声。
  萧辙恭维道:“府君仁义之心昭然,边关苦寒,路上定然辛苦。”
  沈淙道:“倒还罢了。”
  萧辙说:“说起来我还没去过晋州再北的地方呢,府君这回途径此处,可能和我说说?”
  沈淙摆摆手,边往自己的院子走边道:“改日吧,奔波了几日,我这会儿有些累了。”
  闻言,萧辙顿时有些不好意思,露出一个腼腆的笑,道:“抱歉府君,那我先回了。”
  沈淙点点头,带着赵麟越过他,迈步往回廊深处走去,只不过在即将转角的时候,他却慢慢停住了脚步,微微侧身,回望了一眼那廊柱掩映后的身影。
  萧辙他……到底想问什么?
  第51章
  除夕当日,边关军情传送回京,道边境苦寒,两军胶着,棉衣布甲不足抵御,还需
  再送炭火热源,战报先行送去东宫,不多时,得到消息的武贵君并几位尚书一同赶来,齐立于东宫的暖阁之前。
  陛下要东西,朝中没有不送的道理,但这笔钱从哪出是个问题,武凤弦主张从户部直接拨调,但户部又回奏国库空虚,暖阁内一时沉默,殿上殿下,互不相让。
  正僵持间,刑部尚书宋冉作为第三人开口了,道:“边军缺炭、衣物,若不及时送达,将有冻伤死者,士气动摇。”
  陈巽道:“军事为重,我又岂会不知,只是年终诸项开支在前,无专款可动,且炭火薪柴需要运送,耗费高昂,不宜举动。”
  坐在谢持身侧的武凤弦神色不虞,冷声道:“那陈大人是什么意思?让陛下和边关将士都冻着吗?”
  “贵君言重了,微臣万万不敢!”陈巽赶忙跪地,道:“然国库之中,确实举无可举,举国上下,水利兴修,赈灾济民,无一处能得暂缓,先前一批布甲棉衣已经走了特案拨银之路,如今臣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兵部尚书崔敦礼怒道:“西羌这是想拖死我们!边关连连出兵,袭其左右二翼,但西羌就是只守不攻,和缩在壳子里的王八有什么区别?有本事就正大光明出来战一场!”
  武凤弦无奈扶额,道:“无论如何,这批炭火必得送到,要么就设冬募捐令,召集朝中官员以及世家富商以助边军越冬为名筹措薪炭资费。”
  几位尚书不动声色地互看了一眼,道:“殿下,朝中募捐向来艰难,尤其是那些世家……”
  “艰难?有多艰难?若在座的诸位都觉得银钱贵于军士的性命,便无需捐了,来日等陛下回朝籍中清查便是!”
  能坐到如今的位置上,谁能真正指着天对着地说一句自己两袖清风,手上一点腌臜也无,武凤弦自问不能,坐下几位自然也不能,果然,此话一掷,几人纷纷噤声,唯有礼部尚书余崇彦开口道:“募捐事小,朝中上下一心才是最重要的。”
  武凤弦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道:“尚书大人不必讥讽,本宫和宗室自然会带这个头,无论如何也会撑到陛下得胜还朝。”
  余崇彦恭敬道:“殿下一心为国,为了陛下,微臣弗如。”
  这等假模假样的恭维话武凤弦懒得多听,此人身为谢定夷老师,向来看不起他,若不是她几番劝告,后宫也不会多那么多新人,他手中之权也不会一削再削,至始至终也攀不上那个站在谢定夷身边的位置。
  见余崇彦没意见,他便拍板道:“明日辰时,前朝议会,宫中开宴,本宫会召宗室和各位各位大人的家眷入宫,共议边关忧患——还望各位心系民生,不要让本宫失望。”
  众人无言再对,只能齐齐行礼道:“是。”
  待到几人告退,武凤弦才疲惫地撑住了额头,垂眼开口道:“明日上朝机灵点,宋冉会给你递话,你趁机提及便是——此次冬募事关边关,非同小可,谁都别想置身事外,尤其是户部,那群蠹虫中饱私囊,还敢说没钱,等陛下回来,我定然要好好清算他们。”
  这话自然是对一旁的谢持说的,但他低着头,没看见谢持望过来的眼神异常冷漠,好几息之后,这位被任了监国之责、却在这两方争执间始终没有机会说一句话的太子殿下才低低开口,道:“是,父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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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短短一夜,朝中的邀帖就发至了居留梁安的皇室宗亲及各个官眷的家中,虽然说得隐晦,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此次进宫是为了什么,第二日众人齐聚,打眼一看,一群男男女女大多衣着朴素,毫无赘饰,连带着江容墨等人都低调了许多,武凤弦看得生气,心里却也有点想笑,直到门外走进来一个扎眼的身影,他眼中的嘲弄猛地化作了冷意。
  是沈淙到了。
  他今日的打扮和平常一般无二,只一身青色曲裾长袍,外披雪白裘氅,发间饰有简单玉饰,不算高调,但也给足了进宫面君的礼数,只不过这身装扮放在平日里不算打眼,可在如今就显得有些引人注目了,果然,他甫一出现,其中大半的人都侧目望向了他,沈淙入殿的脚步略略一顿,抬眸望殿内扫了一眼。
  一见殿中诸人比平常朴素十分的衣着,他便知这些人为何看自己,心中好笑,也并未显露出半分局促,而是自然地走到殿中,向武凤弦等人行了个挑不出错的礼。
  大庭广众之下,武凤弦再厌烦他也只能撑起一个假面,硬是笑了笑,抬手一拂,让他起身入座。
  虽然大家都知道自己今日来是要做什么,但场面上的样子还是得做做,几句寒暄过后,武凤弦总算切入正题,提起了边关战事。
  简述了情况后,他便道:“想必大家也知晓了,近日边关将士炭薪短缺,陛下御驾亲征,昼夜奔波,不忍军中冻骨于风雪。”
  “朝中钱粮紧迫,兵部、户部皆有难处,我们等如今安坐此处,陛下和将士们却苦寒于边地,于情于理,我等也应尽力为陛下排忧解难,为我中梁开疆拓土尽一份绵力。”
  见殿中鸦雀无声,武凤弦便继续道:“今日请诸位来,原是商量一桩义举,若各府能捐金帛、炭薪、棉布,设义仓后统筹送往边关,想来既可解边关燃眉之急,也能安陛下爱兵之心。”
  言罢,他取出一卷册子放到案几之上,道:“各位若肯助一臂之力,本宫代边关万军先行谢过。”
  话音落下,殿中气氛静得能听见炭火爆开的轻响,最先出声的自是太子正君宋渐吾,他起身行了个礼,道:“父君所言极是,母皇如今在外征战,为的就是中梁富贵久安,我等援助前线也是应当,宋家愿出炭薪五千担,另捐银千两,用于义仓。”
  他言罢,左右宗亲也都纷纷表态,见宗室都已松口,在座的官眷们自然也不能龟缩不出,只是谁先出口,该捐多少,显然这些人心中还有计较,一段令人尴尬的沉默过后,沈淙率先开口道:“救济前线,本就是朝臣分内的事,沈家愿出炭薪千担用于义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