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三就是先帝留下来的那一批旧臣了,除了余老尚书做过陛下的老师以外,其余的人都很难说明白他们心中所想,这其中不乏有忠于中梁的纯臣,但他们毕竟经历了几朝,老谋深算,一旦遇事最大的可能就是保全自己,不能全然托付。”
  “三个阵营以外,还有一些这两年应试正考上来的官员,不过能用的太少,又是初入官场,威胁不大,所以暂时还没被拉拢。”
  这还是宿幕赟第一次听沈淙说这么多话,每句话都在脑子里转了一遍后才能捋顺,在心里认真理解了一下他话中的深意,说出口的却是:“陛下这么惨啊?”
  沈淙抿唇,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宿幕赟忙道:“那我现在是不是应该什么也不做?”
  沈淙道:“你不做也会有人逼你做,与其和他们周旋,不如先替自己择好阵营。”
  宿幕赟迟疑,道:“那我听谁的?”
  沈淙不敢相信她居然能问出这么蠢的问题,审视地看了她一眼,问:“你说呢?”
  宿幕赟忙自证道:“我可没有不臣之心啊,我自然是听陛下的,只是如今陛下不在,我想说我可以听方相的,但方相不是因为支持和谈被赋闲在家……”
  看着沈淙平静的眼神,宿幕赟说着说着反应过来,瞪大眼睛道:“……陛下不会是故意的吧。”
  沈淙收回目光,道:“还不算太蠢。”
  朝中的钱就这么多,实权也就这么大,三方阵营定然是此消彼长的,谢定夷不在朝中,没办法精准地掌控朝中的局势,所以只能让她最信任的那批臣子先埋起头来静观其变,不论先帝旧臣和太子党怎么争,也只是去争彼此的权位,不会涉及她手中的那些,最重要的一点是梁安布防和禁军的兵权都在方青崖手里,兵在谁手上自然谁就说了算。
  想通这一点,宿幕赟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道:“之前……之前朝中就有人在传,说陛下和方相下了朝后在内殿边关之事,方相胆大妄为,说了一些悼念亡妻之言,直接惹怒了陛下,第二日方相没来上朝,吏部的官员说他因病告假,但其实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被陛下赋闲在家了……不是,他们是怎么知道这么清楚的?”
  听到这事无巨细的话,沈淙的神色冷了一点,道:“你是听谁说的?”
  宿幕赟道:
  “工部的同僚啊,她说她也是听来的。”
  沈淙道:“这话或许是陛下故意让人听见的,只是……”
  只是,谁知道内宫里那些来来去去的侍从又有多少背地里侍了二主呢,谢定夷十四出征,心腹都在战场上,如今也不剩几个了,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卫一个也没留下来,跟得最久的只有去到边关后虞氏送到她身边的宁荷,登基六年,手中真正能调用的人没有几个,她的背后有多空荡,身边又是多么的危机四伏?
  想到她平日里那副游刃有余,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模样,沈淙的心里就后知后觉地涌出来一阵心疼来,垂睫敛下眼底的情绪,沉声道:“总之,陛下让方相称病自有她的道理,我将这些话说与你听也只是为了让你小心谨慎,你不能再同任何人说,包括萧辙。”
  见他一脸严肃的样子,宿幕赟也不敢掉以轻心,重重地点了点头,道:“我明白。”
  ————————————————
  从梁安一路行军七日左右,谢定夷等人顺利进入了淮平的归余城,被她调任前来的朱执水和贺穗已经在此久候,甫一见到她便走上前来汇报军情,道:“昨日西羌已经派了一队人马攻城,约莫看去只有五千人左右,并无辎重,应该只是试探,淳于通没有露面,不知道有没有前来边关。”
  谢定夷点点头,没有第一时间去主帐,而是先让人带她去检查了一遍粮仓所在和各项军备,边看边问道:“军中还有没有东西缺漏?”
  负责此事的是淮平的守将高观澜,听见谢定夷问,他立刻上前一步,开口答道:“都送到了,陛下考虑周全,除粮草和军械外,棉衣布甲一应俱全,且都已经分发到各队了,药物分了两批运送,还有一批在路上,约莫明日就会到,暂时没有什么缺漏。”
  “好。”谢定夷满意地点点头,又登上城楼看了一眼城外的境况,归余城位于淮平州的西北方,整个城池像是一柄利剑一样斜斜插进了西羌的国土中,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是一个绝佳的防守地,不然西羌也不会选择此城下手。
  不过同样的,也正是因为此城特殊的位置,它也是打开西羌防线的绝佳通道,如果能在开春前反攻,他们说不定可以拿回先前划给西羌的昭矩十六州,淮澄河的下半段就在此十六州内,对于擅长水战的梁安将士们来说,拿到此地无异于抢占了先机。
  在城楼上站了许久,谢定夷才同身后几人一起回到了主帐议事,宁荷先她一步替她拉开帐帘,将里面似曾相识的陈设投入她的眼中,桌、椅、床,地图、沙盘、刀枪剑戟——谢定夷静静地看着,行军多日的身体未感疲惫,反而清晰地察觉到了血液里平静已久的杀意正在一点点沸腾起来。
  第46章
  夜半时分,朔风如刀。
  宁荷和纫秋二人并肩伏在冰冷的枯草中,身上单薄的夜行衣已经沾满了泥土与夜露的气息,若非微微起伏的胸膛和顷刻间便化作白雾的鼻息,就仿若两块没有生命的岩石,无声地藏在草坡之中。
  “往上半步,偏东。”
  宁荷的声音已经低至气音,说出口的那一瞬就碎在了阒寂的夜里,随着一旁传来一声轻应,两个身影便默契地开始同时动作,短暂的窸簌声后,两道视线终于越过山坡,望见了山坡前方那片庞大而沉默的阴影。
  那无数的营帐宛如野兽密布的齿列,密密实实地挨挤在一起,几乎看不清边缘。
  正是西羌驻扎于此的前锋营寨。
  二人此行的目的除了找到西羌扎营的具体位置,还要摸清其营寨布局、哨卡分布以及兵力多寡,尤其是那支令人忌惮的重甲铁骑的所在。
  淮平的冬夜实在太冷,为了减小目标,方便行动,二人都没有穿得很厚,冰冷的夜露在睫毛上凝成冰霜,身体几乎已经感觉不到任何温度。
  可他们并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缓解寒冷——这个地方已经太近了,鼻尖弥漫着的除了枯草和泥土的气息外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马粪以及皮革混合的味道,那是大军驻扎后留下的独特印记,这说明西羌人一定在附近的山上有过停留,或许是驻扎,或许是巡逻,但不管是什么,他们现在险中之险的处境都是一样的。
  一旦惊动了大军,不仅是此次的任务会失败,他们二人也几乎不可能逃出生天。
  又一阵夜风吹过,将那股味道再次送入鼻腔,像是无形的绞索,勒得人喉咙发紧。
  好在呼啸的风声掠过枯叶所传来的声音也能掩盖了他们细微的动静,趁着此时,纫秋立刻压低声音开口道:“东,十步,走。”
  二人瞬间起身,如同贴地游走的毒蛇,顺着坡地的凹陷和草丛的遮掩悄无声息地向前蠕动,脚尖先试探性地轻点,确认没有会引发大动静的枯枝碎石,整个身体才缓慢地贴地划过,冰冷的泥土透过薄薄的衣物渗入骨髓,轻轻的一声心跳都如同擂鼓一样撞击着耳膜,生怕这声音会惊动黑暗中潜伏的猛兽。
  十步距离,二人瞬息便达,这个距离已经能看见营寨外围的木栅栏了,星星点点的灯烛如同鬼火,在几座简易的望楼上飘飘荡荡,照出几个穿着甲胄的身影,那栅栏上似乎还挂着东西,在风中轻轻晃动。
  宁荷凝目望去,发现是密布的蒺藜和铁刺。
  虽然已经夜半了,但营寨内并非一片死寂,隐约还能听见巡夜士兵沉重的踏地声和战马交错的响鼻和刨地声,这些声音在寂静的夜里被无限地放大,每一次响起都让二人的精神骤然紧绷。
  突然,一队巡逻的士兵举着火把,从边缘的一个营寨后方出现,跳跃的火光猝不及防地撕破了草坡上的黑暗,隐隐照见两个人的发顶,宁荷的呼吸一下子停滞了,如同冰河里瞬间被冻住的鱼,每一寸肌肉都绷了起来。
  不能动,也不能发出声音。
  二人用余光确认了一下彼此的存在,已经做好了要拔刀的准备。
  一息、两息、三息……
  几句不大真切的对话声随风传来,全是听不懂的异族语言,大约十来句话之后,外面渐渐没了动静,又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宁荷控制着声息小心地碰了碰纫秋的肩膀,示意自己往上看一眼。
  这种情况下,争执或是谦让毫无意义,纫秋回碰了她一下,手渐渐往下,放在了腰间的匕首上。
  最差的结果,就是一越过山坡就和敌军对上视线,但如果能一刀毙命,说不定还有逃生的机会。
  万幸,那队巡逻兵似乎只是例行公事,宁荷抬目去看的时候他们已经往另一个方向去了,身影和火光都渐行渐远,消失在另一片营帐的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