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然后呢,这些人怎么处置。”
  “先让缴了这些人的私产,充公后全都拿来换粮,再有不足便让当地府丞开仓放粮——总之眼下这光景,先得想办法稳住边关局势,以免百姓恐慌,”谢定夷道:“至于人么,天灾无情,这些人囤积居奇,哄抬粮价,当杀。”
  沈淙道:“但西羌会让这件事这么轻易过去吗?会不会以此作筏和我们谈条件。”
  “要不怎么说西羌不要脸呢,”谈及开战,谢定夷脸上不见凝重,反而还是笑着,道:“那百来个流民是不是真的流民还说不准呢,如今死无对证,自然是他们说什么就说什么,西羌这段时日动作频频,看样子已经蠢蠢欲动了,吾丘寅如今八成就在西羌国内,这种奸诈又师出有名的法子像是他能想出来的。”
  沈淙道:“从权倾朝野沦为亡国之人,他自然是不甘心的,如今他能合作的也只有西羌皇帝,”说着,他又问了一句:“如果真的要开战,先前那些钱够吗?”
  这话也不是随口一问,谢定夷自登极以来就穷的两袖清风,最头疼的事就是看户部的账册,左拨一点右拨一点,紧巴巴地过日子,如今就算有沈淙慷慨解囊,能动的也不过是他的私产,填不满一整个国库,要打也只能速战速决的打,一旦拖长线,消耗的只能是自己。
  “够不够都能用,依照中梁如今的境况,无论如何都没法长线作战,你给的那些钱大多用在了军备粮草上,也算多些保障,兵马还是那批兵马,精锐也还是那些精锐,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再翻一倍。”
  沈淙还是有些担忧,说:“没有充足准备总是有隐患的。”
  谢定夷道:“世上的事哪有次次都准备充足的,我刚去青岚的时候也是步履维艰,训兵训了没几年,燕济就突然动手了,别看那些史书里把我写得天花乱坠,其实我也不太敢。”
  她不知是玩笑还是真心话,语气并没有很正经,但沈淙的心口却泛起密密麻麻的疼意,道:“你那会儿……才十四岁。”
  谢定夷道:“是吗?我都忘了。”
  沈淙盯着她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许久之后微微倾身,安静地靠在了她的怀中。
  第44章
  十四岁的谢定夷是怎么样的呢?
  同谢定夷愈发靠近后,沈淙也愈发经常地想这个问题——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是名动天下的宣靖帝姬了,燕济的战功让她名望大增,边地饱受两国纷争的百姓将她视作天神下凡,甚至还有人给她树碑立祠,以表崇敬,好像她生来就是天生将星,无所不能。
  史书上写的那些是独属于承平这个年号的荣耀与功绩,但并非是完整的那个人,自然也无法代表他心中独一无二的谢定夷。
  没有人知道她其实很坏,很不正经,有时候话没说两句就开始欺负他,一看到他的眼泪还会变本加厉,但有时候又温柔的出奇,他就这么轻易的在爱和欲的催发下重新复苏了埋藏在心底深处的少年情愫,涓涓细流汇成江河,又在一次又一次的相见中变成一股莫能御之的洪流。
  只可惜,当一个人足够强大的时候,意志就会像磐石一样毫无转移,永远沉默,永远向前,毕竟大部分人都只喜欢站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因为未知让人恐惧,有人站在前面就会让他们安心,所以注定只存在很少数的人才会让她稍稍回首往事,而其余的人对她来说就如同车外飘落的那些雪花一样,裹挟的疾风轻易地飘散而去。
  他现在在她心里停留了吗?
  他在心里默默地问自己。
  他还能付出什么呢?
  ……
  “嗯……”突如其来的吻打断了沈淙的沉思,他下意识地想要推她,说:“……干什么突然……”
  谢定夷边亲边回答他,说:“你盯着我的眼神像是要把我吃了。”
  他面色一红,说:“……少乱说了。”
  少乱说了,所以就不说了,谢定夷低下头专心亲他,先是含住他微凉的嘴唇,然后一点点地锲进牙关,沈淙不再说话,被炭火暖热的手宛若温玉,轻轻地环在了她的后颈上。
  一个月多没见,两个人都沉入了这个绵长的吻里,亲起来几乎没完没了,含吮啜吻着唇瓣,直到那唇肉盈满血色,开始变得殷红肿胀。
  “好了——”最先错开嘴唇的是谢定夷,她用鼻尖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鬓发,道:“我该走了。”
  沈淙还没从刚刚那个深吻所带来的缱绻中回过神来,抿了抿微湿的唇瓣,试图再去寻找她的嘴唇,被她捏着下巴分开了一点。
  温热的怀抱被撕开一条缝,沈淙也很快藏起了眼里那点失态,抬臂握住她的手示意她放开,谢定夷依言松手,看着他小心地理了
  理鬓发和衣衫。
  没过一会儿,他就重新正襟危坐,恢复了最开始出现的样子,若不是发红的唇瓣,谁也看不出他刚刚经历了什么,谢定夷心中好笑,用指腹不轻不重地擦过他的嘴唇,像是提醒似的,道:“走了。”
  言罢,她就放开他想要站起身,沈淙没立时放开,反而收紧了缠住她的指尖,小声喊了一句她的名字。
  谢定夷没听清,回头反问他:“什么?”
  “没事,”沈淙没有再重复,摇了摇头,将手收回来垂放在膝上,说:“雪大,你别又风寒了。”
  谢定夷笑笑,没在意,随口道:“不会,我穿得挺厚的。”
  说着,她就拉开车门跳下了马车,车轸上的蓑衣已经积满了雪,被她甩了甩披在身上,斗笠宽宽的帽檐轻易便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往下一盖,整个人便在风雪中越走越远。
  “府君,我们也走吗?”
  马车外传来赵麟的询问,沈淙却没有第一时间应声,而是支起了木窗去看河边的那个背影,呼啸的风雪落在她的肩上,很快就将她染成一片雪白,仿佛一块本就存于天地间的磐石,不语不动,不言不看。
  风雪无垠,天地皆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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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回去后,边疆的奏报就如雪花一般朝梁安飞了过来,大体的境况和谢定夷所料的一般无二,械斗之事过去半个月左右,西羌向边境派来了使队,说要与中梁交涉,谢定夷便下旨让淮平府牧李敏同亲去与其谈判。
  只不过谈判刚开始,西羌使者就拿出了旧年两国签订的和谈文书,以中梁随意射杀西羌百姓为由要求其割城十座,李敏同深感荒谬的同时也试图据理力争,但西羌的来使却充耳不闻,甚至在谈判未成之时就着两国使臣的面撕毁了和谈文书,道西羌不日就会兵临城下。
  如此急转直下的境况在朝中很多人都措手不及,一时间战与不战又成了一个争论不休的问题。
  以方赪玉和户部尚书陈巽为首的一批臣子认为中梁国库不丰,支撑不住长线作战,若是开战必然很快就会耗空国库,到时候财政难支,主张和谈。
  以刑部尚书宋冉和一批武将为首的臣子则认为西羌并没有给中梁和谈的机会,一早便是打着开战的主意来的,如若和谈便只能是割城,还指不定能支撑多久,不如趁此机会正面交战,将全部兵力一力压之,速战速决。
  朝堂之上最难统一的就是政见,连吵了几个早朝都是车轱辘话翻来覆去的说,没什么新意,谢定夷到后面甚至要听睡着,终于在第四日下朝有了旨意,却是将方赪玉叫到崇政殿议事。
  一进门,方赪玉便屈膝行礼,道:“臣知陛下心有凌云之志,但如今的中梁并不适合开战,国库如此,根本撑不住战事,一旦战线拉长必然会耗空所有,届时即便战胜了国事也难运转,得不偿失,还望陛下三思而后行。”
  站在椅背后的谢定夷听完他的话,并没有多说什么,叠臂倚靠在那张御座之上,道:“小影近日还好吧?”
  小影是方赪玉的女儿,全名苏静影,今年已经十二岁了,她母亲苏稳也曾是谢定夷身边的亲卫,和懿宁帝卿一起死在了昭矩一战中。
  方赪玉愣了一下,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提起孩子,但还是回答道:“多谢陛下关怀,小影一切都好。”
  谢定夷道:“好就好,我也许久没见她了。”
  方赪玉道:“陛下若是想念小影,随时都可以让她入宫陪您。”
  谢定夷道:“还是算了,如今这境况,恐怕没什么时间陪小影玩耍。”
  方赪玉劝道:“陛下,边关战事……”
  “其实你也知道,这仗无论如何都会打,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谢定夷道:“今日不战,那就是割城,淮平十城,里面又有多少孩子,照中梁和西羌现在的关系,你觉得他们会善待百姓吗?”
  方赪玉脸上浮现出一丝挣扎,道:“可开战了再没回旋的余地了,一旦出现差错,那整个中梁……”
  “怀绯,我比你更看重中梁,”谢定夷再次打断了他,神色平静,道:“战事没有全然无错的,当年若我不战,中梁未必能走到今天,同样的,今时若和谈,西羌还是会得寸进尺,既然如此,我当年出生入死又是为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