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宁竹道:“也是一把自制的匕首,很简陋,而且非常钝,像是从柴刀上折下来的,想要伤人必得用很大的力气。”
“除此之外,臣还查了那个官驿,因为隔了两三日才去,并未发现什么太有用的线索,去到他家中的时候济福寺在给他们家办丧事,他父亲接连几日无人照顾,夜半跌落床下,没了气息,第三日一早才被邻里发现,臣在他家中看了一圈,处理得很是干净,家中也没什么多余的东西。”
见宁竹说完这些欲言又止,谢定夷便道:“有话就说。”
宁竹道:“虽然此人不可能悄无声息地潜入官驿,但臣在他家邻里问询时,确实有人说事发前几夜听见有人上门要债,言语中多有威胁,于是臣就找到了他最常去的赌场,发现那赌场是沈府君长姐沈小将军夫君名下的产业。”
这倒有点出乎谢定夷的意料了,她点着桌面的指尖停下,向宁竹确认了一句:“沈淙长姐,沈洵?”
宁竹点头,道:“沈小将军的夫君是晋州南氏,也是晋州府内数一数二的富户,虽然比不上沈氏,但底蕴也算深厚,因着想和沈家联姻,便将家中的赌场、伎院全都关了,铺面和地契当作成亲礼直接送给了沈小将军,小将军又将这些铺面送到了沈府君手上,让他一并管理。”
中梁律法不允许官员名下有这等产业,沈家是世家,沈洵议亲时她父母都在晋州为官,自然不会知法犯法。
谢定夷问:“这个赌场也在这些铺面中
?”
宁竹点头,道:“在晋州的一个酒楼中,颇为偏僻,也做了些伪装,臣也是同晋州的几个同僚一起蹲守了几日才发现的,后面偷偷寻到了赌场的账本,才发现这部分盈利是直接归入了沈小将军夫君的私账,酒楼的盈利仍是正常归入沈家。”
谢定夷声音颇冷,念叨了半句:“沈洵这个夫君……”
她在晋州驻军的时候沈洵还没去到边城,她自然也没见过她,还是昭熙末年和贺穗去沈家的时候见过一面,性子粗放,和沈淙大相径庭,不过字写得不错,一比一划颇有意趣,还有几分返璞归真的朴拙,她一踏进厅中就被挂在堂中的那副字吸引了,要来之后带回了梁安,至今还在近章宫里放着。
宁竹见她神色,不敢多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她道:“那按照这个说法,此人是遭受到胁迫才去刺杀晏停的?”
“如今看来这是最大的可能性,”宁竹道:“除了此人无法悄无声息地潜入官驿这一个疑点外,所有查到的事情还是指向……沈府君。”
谢定夷神色平静,道:“不会是他。”
就像沈淙之前说得那样,如果他真想下手,自然会派一个万无一失的人去,他身边武功高强的人并不少,赵麟是天下第一剑庄的后人,时弄雨师承前朝武学大家王澈之,这两个无论派哪个去,都可以悄无声息地了结晏停的性命,何必这般拐弯抹角。
宁竹犹豫了片刻,说:“陛下恕罪,臣斗胆说一句,此事不像是一个人所为,但如果那赌徒和真正刺杀晏仪卿的是两个人,似乎就能说得通了。”
谢定夷道:“你继续说。”
宁竹道:“……刺杀晏仪卿的人武功一定高于官驿官兵和宫中侍卫,这种人并不好找,那背后的人若是派出两个人去做这件事,一个动手,一个喊叫,赌徒被抓后直接说出凶手,陛下定然会觉得这伎俩拙劣,反而不会怀疑到他身上。”
谢定夷道:“你是说沈淙自导自演?”
尽管谢定夷的语气并未听出不虞,宁竹还是俯身低下了头,道:“沈府君身边毕竟高手众多,臣也只是猜测。”
谢定夷没说什么,只是道:“朕知道了。”
宁竹会怀疑沈淙其实也算正常,能干成这件事的人少之又少,偏偏他就有这个能力,再兼之晏停在秋狝时忽然来到桐山,沈淙对此表现出了极为明显的情绪,甚至知晓这件事后他也真的想过对晏停动手,如果不是最后那游丝一线牵着,他未免不会更进一步。
所有的一切,如今都在指向他一个人。
想到这些,谢定夷居然有点想笑了,所谓伴君如伴虎不外如是,这么多年,这么多人,这么多事——是不是只要靠近她、对她付出感情,就一定会受到伤害?
她仰靠在窗榻上,望着窗外影影绰绰的树影,久违的感受到了一丝探不到头的孤寂。
……
今夜无星无月。
跑马跑到一半的时候,天上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秋雨寒凉,冰水似地往她领口里灌,谢定夷勒停踏星,朝身后的黑暗处道:“带它回去吧。”
一个穿着黑衣的人立刻走了出来,伸手接过踏星的缰绳,一言不发地走了。
身后的动静逐渐远去,庞大的寂静挤压而来,谢定夷仰头望着黑漆漆的天空,抬手抹去了脸上的雨水。
远处的皇陵寺兀自静立,檐角下的铜铃晃动,随风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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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时分,谢定夷来到了澈园,沈淙已经睡了,门口是赵麟值夜,她在窗子下站了一会儿,看着屋内摇摇晃晃地那盏孤灯,还是没有推开那扇窗。
然而就在她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身后的窗户蓦然打开了,沈淙穿着单薄的寝衣赤脚站在窗前,定定地望着她。
他怎么会睡得着呢,这些日子未见,他每日都在等她来,可最后得到的只有晏停又晋位份的消息,他惶恐于那些担忧全都成真,日思夜想,终于在今日等到了院子里那点熟悉的动静。
不知从何时起,院子里的石笼全都燃起了长明灯,她刚一靠近,隐淡的影子就透过了窗纸,他高兴之余也有些生气,想等着她自己进来,可好长时间都没听到应该有的声响。
他紧紧地盯着窗户,期盼她再走近一步——她在等什么?又在思虑什么?今日若不是来见他的又是来干什么的,短短一个月,她就要同他告别了么?
他不能容许她的离去,眼见那影子就要消失,这些日子压抑的情绪全部涌上来,击碎了心中本就不多的理智,猛地掀开被子跑到窗前,拉开窗,终于望见了那个占据了他所有心神的背影。
他有点难过,也有点委屈,指尖深深的按在窗台上,声音轻得像是要被这游丝似的秋雨打散,说:“谢定夷,你不要我了么?”
第36章
斜斜的雨丝从两人相接的视线中不断划过,摔在地上碎成星星点点的乱琼,秋夜中带着草木将谢的清冷味道,在无形之中裹住心脏。
隔着一帘雨幕,沈淙眉目如旧,但那双眼中却第一次带着这么明显的企盼和灼痛,谢定夷沉默地望着他,心尖也像是被他的眼神剜过,轻轻地抽了一下。
手指蜷了又松,目光一寸寸地划过他的轮廓,冰冷刺骨的秋风在两人之间不断游走,将心底长久地潜伏着的情绪吹上水面。
这情绪而淡,很轻易地就能藏住,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它的存在已经由来已久。
她的心中有相。
这场注定没有结果的僵持没有持续更久,沈淙实在不忍她一直站在秋日寒冷的夜雨中,很快就又喊了一声她的名字,说:“外面下雨,你进来好不好?”
好不好?
他的孤高和矜傲不知何时开始塌陷,变得愈发柔软和卑微,见谢定夷依旧不语,他赌气似的抿了抿唇,抬起一条腿,伸手扶住窗台就想要翻过去。
他房间的窗户其实很高,窗台已经遮住了他的腰腹,对于自小规行矩步的人来说实在是有些难了,才刚抬起一条腿,半个身子就悬在了窗外,重心怎么也找不稳,单薄的衣角挂着窗棱,发出吱呀的声响。
好在他的目的也不是真的翻窗,就在他即将狼狈地摔进窗外花圃中的前一息,一只有力的手托住了自己的肩膀。
上半身被扶回去,不大稳当地坐在窗台上,沈淙抬手环住她的脖颈,侧身用力抱住了她。
他说:“你明明知道我不会真的摔下去。”
谢定夷揽着他的腰肢,说:“嗯,我知道。”
可即使是知道,她还是过来了。
喉间涌起一股酸涩,猛地冲向鼻腔,将眼眶都逼出了朦朦的雾气,沈淙垂眼看她,鼻尖蹭过她的脸颊,低下头去找她的嘴唇。
他比站在窗外的她高出了许多,只能将脊骨一弯再弯,谢定夷的嘴唇带着寒凉的湿意,被他用舌尖一点点地舔去。
这回他不叫她进来了,而是盯着她的眼睛说:“我好冷。”
……
窗户终于被关上,隔绝了绵绵的秋雨和寒风,沈淙让她坐到炭炉边上,打开门,让人去准备隔壁的浴房和姜汤。
擦身和擦头发的干布巾,要换的宽衫,暖水捂,热茶水,甚至还有一盘糕点,沈淙来来去去,备好东西回头一看,却发现谢定夷不知何时靠在床头睡着了。
……这是有多累。
他抱着衣服蹲在她面前,依稀能从她微蹙的眉头中看出她的疲惫,小心翼翼地挪坐到脚踏上,扶过她的肩膀让她躺倒在自己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