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谢定夷道:“说不定你见到过,只是没认出来,那时候我灰头土脸的。”
  沈淙否认,说:“就是没见到过。”
  他能认出来。
  可谢定夷没听懂他的言下之意,反而不正经地调笑了一句,说:“也是,若是打过照面我定然也记得。”
  听到这话,沈淙不知为何有点气闷,抿了抿唇,小声道:“你才不会记得。”
  记得所有一切的,从来都只有他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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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巳时中,一行人沿着山路进入了桐山围场的地界,山上巡逻的官兵率先知晓了承平帝到来的消息,行过大礼后匆匆去到半山腰的官署通知上司,谢定夷没有管他,像往年一样先到池边的木屋里找到扎营要用的东西,和随行的几人将其捆上马背,绕了好一圈才找到适合下桩的地方。
  秋日的日头不算太晒,但待久了也是汗意连连,谢定夷挽着袖子热火朝天地干着活,看起来丝毫不觉得累,反而有点乐在其中的意味,沈淙本想下去帮她,却被她以一句“你好好坐着就是帮我了”强留在了马车上,此时只能透过停驻着的马车窗看到外面的景象。
  脱了外袍,她颀长漂亮的身形就完全显现了出来,挽起袖子,又露出干净利落的胳膊线条,肌肉在用力的时候微微鼓起,透着一股不由分说的力量感,骨节分明的双手握紧粗绳,微微躬身,收紧腰腹……
  沈淙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像是被烫到一样收回了掀着车帘的手。
  ……脸好烫。
  他用手背贴住自己的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起起落落的车帘却在不断地将那个身影送入眼帘,他不想看,余光又忍不住去瞥,整个人都像是被热气包裹,连带着心口也跟着发烫。
  过了一刻钟左右,山下的官员带着人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谢定夷便将手中干了一半的活交给他们,牵过踏星走到了马车前,看着里面明显不在状态的某人,蹙眉道:“怎么回事?都没晒着你怎么还这么蔫巴。”
  沈淙没料到她突然出现,愣了一下才回过神,道:“没事。”
  谢定夷道:“跑一圈去,你骑步月还是和我一起。”
  沈淙道:“臣骑术还未娴熟——”
  “好好好,”谢定夷打断他,径直朝他伸来了手,一脸看透他的模样,说:“那走吧。”
  桐山围场较之西郊广阔了不止一点,放眼望去天地一线,骑马疾驰于草野,宛若游鱼畅游在水中,谢定夷畅意地笑了几声,快马行至一水草丰茂的坡地,一把将沈淙抱下了马。
  以天为被,以地为席,敞开双臂往下一倒,仿佛所有的烦忧都随之远去,微微侧过脸,还能看到一张静若秋水、如神似仙的美人面,较之这秋日的盛景还要引人注目几分。
  谢定夷含笑望他,说:“过来坐。”
  沈淙垂眼看看脚边的地面,听见茂盛的草叶间零星的虫鸣声,忍不住后退了小半步,眉间微动,说:“……臣站着就行。”
  谢定夷往边上挪了点,将自己的身影藏进树下的阴影中,又掀起一块衣摆铺在身边的草地上,笑着说:“过来吧,下回出来骑马一定记得给你带件披风什么的。”
  沈淙见她唇畔笑意,还是抬步走了过去,小心翼翼地贴着她坐下后,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忍不住问了一句:“陛下可会嫌我麻烦?”
  感觉到对方贴着自己的身体,谢定夷抬起一只手随意地摸了摸他的腰,说:“是你的话就不麻烦。”
  她随口说的情话,反倒把主动提问的沈淙弄得有些耳热,低低嗯了一声后就挪开目光,垂手去抚平贴在自己小腿上的衣摆。
  谢定夷看着他接连不断的小动作,心里笑他色厉内荏,面上却没说什么,掌心下的腰肢默默绷直了,他回头看了一眼,似乎是不想让自己的头发碰到树干上。
  那头长发乌黑如夜,顺着肩头披散而下,仿佛黑缎泻地,在斑驳的树影间泛出温润柔亮的光泽,随着他转头的动作,一缕青丝被微风吹到了她颈侧,带来一丝轻柔的痒意。
  他对自己身上的每一处都分外爱惜,尤其是这头长发,谢定夷某次见他浣发,前序的物什就备了一大堆,一遍清水完又换了一盆什么药汤,还有皂角和碎花,洗净后又拿桂花油抹于发梢,自己一遍又一遍地梳理,她问为什么不让侍从帮他,他说不喜欢别人碰他头发。
  想到这,她抬手将自己颈侧的那缕长发拿了下来,夹在手指间捻了捻,沈淙刚好侧身,看到她的动作,眼里闪过一丝怔然。
  过于近的距离,过于暧昧的动作,沈淙同她对视了两息,感觉到贴在自己腰间的那只手蓦然用了点力。
  “……不行,”他怎么会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将自己的头发从她指间抽出来,说:“踏星还在。”
  “它知道什么,”谢定夷没强迫他,笑着接了句话,双手往后撑,仰头去看树叶间隙中湛蓝的天空,故意道:“那回去再亲。”
  两人心知肚明是一回事,宣之于口又是一回事,沈淙听到最后那个字,心跳一下子快了几分,别过眼去,说:“回去也不行。”
  谢定夷笑眯眯的,说:“由不得你。”
  她语气笃然,像是已经想定回去以后要干什么了,沈淙一下子捏紧了手指,不轻不重地看了她一眼,正要说话,余光中却突然出现一个纵马而来的身影。
  他赶忙起身站到了一边,敛下神色理了理衣衫,又恢复了那副矜持冷然的姿态。
  来人正是宁荷,对方驰马停下不远处,翻下身来走近二人,先躬身行礼道:“陛下,府君。”
  谢定夷将自己的衣摆收回来,问:“有事?”
  宁荷道:“选卿殿下来了。”
  谢定夷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选卿殿下是谁,顿了半息才道:“他来做什么?”
  宁荷道:“选卿殿下说……”
  她犹豫了片刻,看了一眼脸色明显不太好看的沈淙,斟酌道:“……说陛下身边无人,他是来随侍的。”
  谢定夷冷笑,说:“那你们是什么?”
  这话宁荷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答,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选卿殿下还说,他思念陛下,想着您要离宫月余,所以……”
  所以现在所有人都不高兴了。
  谢定夷看了眼沈淙留给她的背影,拍拍衣衫站起来,说:“他已经到了?”
  宁荷道:“是。”
  她无话可说,只能道:“你让人给他另起个帐子吧。”
  宁荷道:“选卿殿下还带了一车的东西来,见您的帐子起好了,说要把那些东西搬进去,我让阿竹暂且拦着,先过来找您了。”
  左不过茶壶衣毯之类的东西,拦了也没多大意义,反倒显得她态度
  转变得太快,想到这,她便道:“他要放你就让他放吧,你先回,朕等会再来。”
  宁荷应是,正要离开,沈淙却转过了身,道:“宁大人留步。”
  宁荷脚步一滞,听他道:“若不麻烦,还请陛下让宁大人先送臣回去吧,臣现在归家,倒还能赶得上一顿晚膳。”
  谢定夷道:“我是会饿着你还是怎么。”
  沈淙道:“陛下身侧已有选卿殿下相伴,臣若是和他打了照面也是麻烦,不如现在就走。”
  嘴上说得好听,脚下却没挪动一步,还一直拿余光瞥她,谢定夷好笑,朝宁荷挥了挥手,道:“你先回。”
  宁荷正不知所措,听到这话如蒙大赦,赶紧后退两步,跨上马背就跑远了。
  “又不是我叫他来的,生什么气呀,”谢定夷走到沈淙跟前,含笑哄了两句,道:“我又不是真喜欢他,你晓得的。”
  他能晓得什么,他只晓得晏停这些日子深受宠爱,连带着宫外都能听到不少传闻。
  他有点难受,可又不甘心就这么走——原本这个月只有他们二人,一个多余的人都不会出现,他随宁柏来的时候明明是那么期待,连带着刚才都还在高兴,心脏像是被泡在暖暖的甜水中,只想一沉再沉。
  可现在……全被那个人毁掉了。
  ……为什么要来和他争,他能拥有的只有这么一点了。
  心中生出了一点恨意,短短几息内飞速膨胀,难受得像是要把胸腔破开来,他默默捏紧手掌,压着自己的指骨蹭了蹭,最终还是忍不住抓住了谢定夷的衣袖。
  第27章
  谢定夷自认这些日子对晏停只是表面上的宠爱,偶尔陪着用几顿饭,晚间侍寝也只是用药,但落在外人眼里,短短几月连升两品已经是不可多得的钟情了,朝中甚至还有臣子觉得她过于沉溺后宫,连写了好几封奏疏劝诫的,是以今日沈淙会这么认为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
  见他脸色苍白,谢定夷张了张口想要继续解释,心下一转又觉得没必要——解释什么呢,她都已经说了她不喜欢晏停,信不信就是沈淙自己的事情了,还是说要解释侍寝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