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沈淙有些迟疑,问:“可以吗?”
谢定夷笑着朝他抬抬手,说:“来吧,我书架上有很多书,你应该会喜欢的。”
第18章
谢定夷的书架上确实有许多世所罕见的典籍孤本,甚至还有很多古画和字帖,好几个卷轴都被随意的堆放在底层,沈淙随便抽了一个展开,发现是前朝名家蔡问樵所绘的松烟鹤影图,素绢刚展开,便见一只仙鹤引颈而翔,翅底生云,喙尖衔月。
沈淙拿着木轴,小心地将它铺在窗边的小榻上,随着画面舒展,便见一笔素翎破开了苍茫雪色,鹤足纤若游丝,垂露揽风,仿若遨游太虚,远峰隐现处,一羽独眠于虬松之下,尾翎浸着黛青,颈项微弯,苔石间题着两行褪金的小字,有道是:“乘化以归尽,抱孤而守白。”
最巧妙的是那朱砂印章所盖的位置正在鹤顶,乍一望去只以为是鹤顶丹砂,再细望才能看到问樵二字,隐隐可以感得画者愿同鹤影共游太虚之意。
这也是蔡问樵画作中最常见的藏名手法了,如今市面上的画很多都会用这种办法来鉴别真伪。
这边沈淙细细赏画,谢定夷也在专心致志地批着文书——先前敕阳关叛乱一事已被彻底平息,严文进也已就地处决,但吾丘寅的行踪断于昭平边境,大有可能进入西羌境内。
当年西羌势强,她攻下燕济和东宛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遣人去西羌和当时的皇帝淳于渊谈判,定下合盟,言明只要谢定夷在中梁一日,就不会主动犯西羌之境,同时还会在边境开互市,助商贸,让两国百姓安居乐业,为表诚意,还带去了很多有关于水利兴修和田地灌溉的书籍,以表中梁和西羌和平共处之心。
西羌国内大河不多,百姓多以游牧为生,和百年前的凤居草原有些许相像,兵力中也是骑兵较为强势,尤其不擅水战,而当时的皇帝淳于渊对燕济时不时的试探和冒犯也厌烦已久,在得知中梁和燕济交战后的第一时间选择了作壁上观,随后覆灭的东宛则是因为距离实在太远,就算他想插一脚也是有心无力,等他能加入到这盘棋局的时候,中梁已经彻底吞并了燕济和东宛版图,成为了雄踞一方的存在。
要说起来,原本四海列国各据一方,勉强还算平衡,西羌虽与邻国昭矩交恶,但毕竟势力相当,谁也吃不了谁,可偏偏就是燕济地处中原,总是怕自己被夹击,日夜练兵夜也练兵,时不时地就骚扰一下各国,甚至还一直打压偏安一隅的中梁,原以为以中梁皇帝一退再退的惯性,或许就会被燕济彻底吞吃,谁知出现一个谢定夷,在燕济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突然开战,将骤然打破了列国原本尚算平衡的局势。
现下中梁主动派人前来说和,淳于渊忧心之余自然也忌惮,若同意了,待到中梁势大,未免不会对自己出手,那时候就太过被动;若不同意,中梁一定会把自己列为对手,也有可能会去和西羌一向交恶的昭矩合作,三面夹击,先死的肯定是自己,若是还隔岸观火,也一定会引起别国的不满。
怎么选,都不像是一条善终的路,只不过是先死后死的问题。
当时的淳于渊前怕狼后怕虎,心中那一杆秤正值左摇右摆的时候,若说有什么可趁之机,那便是这位皇帝已经在位了五十载,彼时已近八旬,年事已高,正是想要善终的时候。
只要生前过得好,死后就算被挫骨扬灰也不干自己的事了,而当时的中梁刚刚拿下燕济和东宛,尚且疲乏,最害怕的就是多线作战的,所以谢定夷当时最需要的就是时间。
几近谋算后,谢定夷提出让自己长姐谢定仰以及当时还是礼部侍郎的方赪玉前去游说,一则,皇室成员进入别国领地,既是表诚意也是威压,二则,趁着谈判的机会看看西羌国内的境况到底如何,也便于安插暗桩和人手。
好在最终的结果也没有脱出谢定夷的意料,淳于渊同意了这项盟约,甚至在攻打昭矩之时出了一万兵力帮她堵住残兵,助中梁以更少的伤亡拿下了该国。
只可惜昭矩刚刚拿下,西羌就传来了淳于渊逝世的消息,其女淳于通顺利继位,此女非正宫所出,性子颇为狠辣,虽然没有在登基之初毁掉和中梁的盟约,但谢定夷知道也是迟早的事情。
果然没过多久,正在战时的阙敕左相吾丘寅就孤身进入西羌谈判,抓住机会说动了本就野心勃勃的西羌新帝,让她派出三万大军夜攻了守卫薄弱的原昭矩领地,三日之内连下十城。
当时中梁的主力陈兵阙敕,若是回身支援,必然会损耗无数,且战场上瞬息万变,今日不趁此机会一举拿下,那便是给了对方喘息之机,来日是否会被反扑也未尝可知。
无奈之下,谢定夷只能派兵送去和谈书,言明愿将昭矩西境十六州全都划给西羌,此地是昭矩都城所在,最为富庶繁华,同时利用阙敕和西羌传递消息的时间差,给淳于通不断递送阙敕已经苟延残喘的消息,淳于通为此所动,又觉得阙敕已经没了利用价值,不想和中梁彻底撕破脸,最终还是决定鸣金收兵。
此后,两国相安六载有余,互市照开,生意照做,去年两国还互派了使者以表和平之意,表面功夫做得十足十的好。
如今看到文书上那西羌二字,谢定夷也不觉意外,其实这也是可以想见的,吾丘寅毕竟和淳于通有过合作,虽然对方最后没有听他的,可那也是为利益所驱使,并不代表她内心真的不认可他的看法,再加阙敕国破,堂堂摄政左相沦为叛军流民,他自然不甘,未免不会剑走偏锋,向淳于通再次低头。
如果淳于通接纳吾丘寅,那此人就是一柄最危险的利刃。
征战多年,她向来信奉成王败寇的道理,若非当年闯入阙敕都城时吾丘寅已经逃走,她也想过要将其纳入麾下,可惜他丝毫没有给她尝试的机会。
而今之计,就只能命西羌境内的暗桩细细查探吾丘寅的行踪,最好能在他接触到淳于通之前抓住他,如若不行,也只能静观其变了。毕竟双方正处于互相忌惮的时候,而中梁现在最需要的也不再是扩大版图,而是休养生息,平定内乱。
……
批完最后一份文书
,桌边的灯台已经有些暗了,谢定夷低低地舒了口气,将笔随手搁在砚台之上。
一抬眼,才发现一直在给她磨墨的人居然是沈淙,谢定夷挑了挑眉,问:“手不痛了?”
沈淙放下墨条,说:“臣并未施力。”只是扶了一下砚台罢了,磨墨用的还是没受伤的那只手。
谢定夷问:“药呢?还没送来吗?”
沈淙眼里浮现出一丝无奈,说:“臣已经喝完了。”
“哦,我没注意。”谢定夷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到自己身边来,沈淙顺着她的力道走了两步,道:“陛下勤于政务,注意不到这些小事也是应该的。”
谢定夷笑笑,侧过上身,将托着下巴的手肘撑在座椅扶手上,仰头问:“药苦吗?”
沈淙不知道她为什么问这个,但还是回答道:“不怎么苦。”
“是吗?”谢定夷说:“还有不苦的药,我不信。”
说着话,她又抬起另一只手拉他衣领,硬是将他扯下身,直接在他嘴唇上印了一下,然后装出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说:“确实不怎么苦。”
她这一连串的动作做的过于流畅,沈淙愣了半息才反应过来,飞速望了一眼殿门边的侍从,脸上浮现出恼怒,正要说话,却又被她抬手抱住了腰肢,紧接着就把脑袋靠在了他小腹上,长叹道:“好累。”
许是埋着脸的缘故,谢定夷的声音传到他耳朵里显得有些闷闷的,沈淙没说出口的话语又被自己咽下去,犹豫了几息后抬起一只手,力道轻轻地贴在了她的后脑上。
他独爱冷香,价值千金的返魂梅香被他日日拿来熏衣,但他也深谙过犹不及的道理,并不贪多,是以那股香气也并不浓烈,而是恰到好处的一抹幽淡,像是从身体里沁出来似的,谢定夷轻轻嗅了一下,感觉躁郁的心情被那股凉意一丝丝浸透,忍不住把他抱得更紧了点。
维持着这个动作好一会儿,沈淙默默地将另一只手也搭上了她的肩膀,如有实质的视线垂落在她发顶,欲说还休。
……心跳好吵,她肯定也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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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至黄昏,在宫中待了两天一夜的沈淙才出发归家,宁柏将他送到巷口后又将东西递到他手上,恭敬行礼后转身离去。
刚往巷子里走了两步,就遇上了下值的宿幕赟,对方掀开车帘同他打了声招呼,道:“才回来?”
沈淙嗯了一声,没多话,宿幕赟便下了车和他一起走,让驾车的仆从先行归家。
“赵麟怎么没跟着?”
“刚刚想起来有东西没买,让他去买了。”
宿幕赟哦了一声,看了一眼他手上的东西——药包,沈淙常常会喝益血补气的药,甚至美容养颜,护发明目之类的各式各样,不算稀奇;卷轴书本,世家公子志趣高雅,琴棋书画不说样样精通也是拿得起来的,也不算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