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修濡开始沉默。
  他一直将楚陌苓失踪一事当成自己的失误,却又无论如何都想不起那天的记忆,十分自责。
  “不用多想,阿修。”楚陌苓拍了拍他的肩膀,“就算没有这件事,杀父之仇我一样会报。已经过了很久了,”
  她看了看自己冻的发红的指尖,“他离死也不远了。”
  修濡动了动唇,却又被楚陌苓止住,“今天关押的那几个人呢?”
  他这才敛了思绪,低声回道,“被关在粮草仓里,一直叫着自己冤枉。”
  “冤枉?”楚陌苓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带到广场上,我亲自审一审。”
  修濡领命,立刻奔关押处去了。
  篝火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火舌窜得老高,红光映在楚陌苓的脸上,让人心中一震。
  见几人被提到身前,楚陌苓抬眼,投去若有若无的一瞥,“跪得这么老实,这是知错了?”
  几人脸上有些羞愤,那个队长更是满脸通红。
  似乎是忍无可忍,他无视周围的人群站起身,冲楚陌苓吼道,“你能把我们关起来,不过也是因为投胎好了一些!一个高门大户的弱女子,居然也能来军队里混个职务,真是笑死人了!”
  “哦?”楚陌苓觉得有些好笑,“那你倒是说说,我为何把你们关起来?”
  那队长咬牙切齿,“不过是看上了燕南飞那个小白脸,想让他做你姘头罢了!楚陌苓,你少在那里一副当权者的姿态,实际上看得上你的有几人你心中清楚!仗着少帅和修将军撑腰便胡乱罚人,谁能看得起你!”
  “放肆!”修濡一声怒喝,“军中也是你撒野的地方!”
  “阿修。”楚陌苓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继而看向那个队长,“如此说来,把你们关起来都是我的不对了?”
  那队长十分愤怒,“谁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为了一个小白脸难为将士,果真是个没用的婆娘!”
  楚陌苓不禁拍起手来,“好一个小白脸。你口中的小白脸,差点因为你的缘故死在那冰天雪地呢。倘若你实话实话承认错处兴许我还能放你一马,如今满口胡言乱语,那我只好送你一程了。”
  她解开大氅扔往修濡的方向,修濡接件衣服的功夫,楚陌苓已经从身边围的一圈兵士那里抽出一把配剑,面上挂着几分轻蔑,一步步走向那几人。
  第68章 渊源
  修濡想阻止时,楚陌苓已经举起了剑。
  她面前几人有些发抖,却依旧梗着脖子闭起眼睛,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周边围的几圈将士显然有些愤怒,拳头紧握,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楚陌苓却浑然不觉般,挥剑砍了几下。
  “小姐等等……!”
  修濡的声音响起,但似乎迟了些,楚陌苓回头看他,极为轻缓地眨了下眼睛,“倒也不必慌成这样,我还不至于那么蠢。”
  ——几个人身上的绳索被砍断了。他们好像有些怔愣,面面相觑,还没有回过神来,就各自被楚陌苓当胸踹了一脚。
  “因为一己私利在战场上丢下自己的同伴,我拿了几位的项上人头也不为过。但你们看起来很不服气的样子,我看来却有趣得紧。”
  楚陌苓把剑丢在一旁,漫不经心,“诸位看不起世家贵女,言语中都是对女子的轻蔑,这让我很不爽。想来你们看我也不爽,觉得我凭借镇北侯府的后台才有进落枫铁骑的机会。既如此,我给你们一个赶走我的机会。”
  修濡总算知道自家小姐接下来要说什么,正想阻止,楚陌苓却对他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冷声开口,“你们五个一起上,双方都不动刀剑,倘若能打赢我,今日我便离开落枫铁骑,此事也不会再管,如何?”
  几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欣喜。
  那队长带头应下,“一言为定!”
  周围的将士听了原委,自觉散开让出一片空地,供给几人比试。
  楚陌辰也听到动静,急匆匆赶来了现场,却被修濡拉住。
  他语气里夹了几分焦急,“阿修,这是怎么一回事?我让你看着苓儿,你看管不住便去通知我,何必让她和人打起来!若是吃了亏,这可如何是好!”
  修濡叹了口气,“少爷,小姐那脾气我哪里拉得住。也是这几人出言不逊在先,小姐出手教训一下也在理。您对小姐有自信一些,就算吃亏,也是她让旁人吃亏。”
  楚陌辰这才微微安下心,声音也压低了些,凑到修濡耳边,“那她养在帐中的那个人是怎么回事?该不会整顿军纪是假,替那人出气是真吧?”
  修濡抿了抿唇,本着“说不通就加入”的原则,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听说那个小白脸和太子殿下长得挺像的,小姐念旧情也说不定。”他又凑近了些,“而且我认识那人。先前那人在京中受过游和欧的欺凌,是小姐接济了他。”
  “还有这些事?”楚陌辰感慨一番,又叹了口气,“萧景策……也不知陌苓走丢那些日子听了他的死讯是怎么捱过来的,她从未与我提过,应是怕我担心,所以埋在心底。”
  修濡点头应和,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热火朝天,并未注意楚陌苓那边的动静。
  直到一声惨叫传来。
  两人循声望去,那几个新兵已经被楚陌苓撂倒在地。她明显控制了力气,想来几人不会受什么伤,只是疼上几天。
  楚陌苓就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服不服?”
  周围的将士显然也被震慑,几个人上前把地上五人扶了起来,沉默着不出声,看向她的眼神里却有了几分恭敬。
  楚陌苓从修濡怀里接过大氅,“先前不动手,不是觉得你们没错,是觉得将你们关起来已经算给了教训,没想到几位思过思了几个时辰,竟说出方才那通屁话。”
  “平日里欺辱同袍,前辈们看在你们年龄尚小的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日你们敢将战友丢在战场上,他日指不定做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我楚陌苓素来记仇,方才几位言语间对女子的轻蔑我记得清清楚楚,眼下打你们一顿出气,剩下的不会再管。”
  她给了楚陌辰一个眼神,“既不服我管,便由少帅亲自发落吧。”
  言罢,她头也不回,转身向自己的营帐方向走去。
  修濡知道,自家小姐立威算是立住了一半。
  营帐处,燕南飞在楚陌苓回来之前便回了自己的帐子,一只手抚在心口,心跳声久久不能平息。
  他耳目极佳,方才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虽然已经猜到楚陌苓在立威,却也明白她为自己出头。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燕南飞想。
  早在很久之前,他就认识楚陌苓。只是楚陌苓不记得他。
  她早就忘了。
  ……
  燕南飞并不是履历上那般,普通人家的孩子,父母早逝、为了养家糊口才来参军。
  他是燕家的私生子,与楚陌苓闺中密友燕明月同一个姓氏。
  燕南飞的母亲柔夫人是边陲小城的琵琶女,生得温柔清秀,燕明月的父亲在经商路上遇到她,将她带回府里,抬了个妾室。
  他似乎是很爱她的——起码在燕南飞出生之前。那时父亲整日陪在母亲身边,言听计从,给了她无数偏爱与疼宠,让她庆幸自己嫁对了人。
  后来母亲同燕南飞回忆道,那是她一辈子里最快乐的时光之一。
  但是燕南飞出生之后,一切都变了。
  父亲对这个庶出的儿子并不上心,连带着冷落了柔夫人。嫡小姐燕明月忘不了那些日子里自己的母亲日日以泪洗面,也并未给过他们好脸色。
  府中下人惯是踩高捧低,见二人失了宠,也不再恭敬,府例越来越少,柔夫人却不恼,说父亲是他们的恩人,若不是燕南飞的父亲将她带回燕府,她早就被旁人买回去折磨致死了。
  最后迫不得已,燕南飞只得去做些小厮的活计来要些吃食,养活自己和母亲。
  那时他什么都不挣,只是很认真的听母亲的话,处处忍让,觉得做什么都无所谓,只要一家人在一处,便是极好的。
  世人皆知燕府有一个倾国倾城的嫡小姐,无人知他燕南飞。
  他就是在这个时候遇到了楚陌苓。
  大概是燕南飞九岁那年。
  一日午后他早早做完了活计,娘亲已经睡下,燕南飞不愿一个人应付那些丑恶嘴脸的仆侍们,自己躲去了后院,偷得浮生半日闲。
  他在池塘旁假山后寻了个隐蔽处,本来打算休息一下,却听见一个带着些稚嫩的声音,
  “生气,不生气,生气,不生气,生气,不生气……”
  燕南飞探出头,瞥见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手里拿着一枝削好茎根的粉玫瑰,坐在池边一片片数着花瓣,嘴里念念有词。
  花瓣落进池塘里,燕南飞想着明日负责池塘洒扫的人真是有活干了,那小姑娘恰巧瞥见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