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贤林院的易医师素来有医死人活白骨的名声,号称当世华佗,哪里还有太医什么事。”
  萧程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燕叔说的是,是朕一时心急,不曾考虑周全。再来一杯。”
  他一杯又一杯酒下肚,倒叫众朝臣不知如何是好,贤林院的弟子也大多目瞪口呆,只觉得这皇帝与自己心中所想相差甚远,毫无天家威严。
  楚陌苓皱了皱眉,出声提醒,“陛下,小酌怡情,微醺正好,酗酒伤身。”
  兰妃游娇娇也上前拦住萧程锦的手臂,一脸担忧,“陛下,龙体要紧。”
  “无妨,无妨,多谢殿帅挂怀,爱妃也不必担心。”
  萧程锦摇摇晃晃下了玉阶,端着酒杯走到燕南飞面前,颇有些兴奋,“朕再敬燕叔一杯!朝中事有燕叔打理,是雍和之幸!朕得燕叔,是朕的福气!”
  他又斟满一杯,对座下朝臣比划,“朕今日高兴,诸君不醉不归!”
  燕南飞并*不给他面子,执箸尝了口菜肴,神色淡淡,“陛下,你醉了。”
  陈默也收起那副笑眯眯的神情,眉心微皱,“小皇帝今日这是怎么了……”
  修濡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兴许是觉得方才处理游和欧的事燕南飞让他丢了面子,此刻借醉酒发疯呢。”
  他还没消气,语气算不得多好。
  楚陌苓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心中忽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萧程锦满脸通红,眯着眼睛望向贤林院众人的方向,打量了萧云深好几眼,“都道世子气势高,今日朕一见,果然是出类拔萃,恍若鹤立鸡群。”
  楚陌苓嘴角抽了抽。
  萧程锦丝毫不顾众人异样神色,甩了甩脑袋,晃晃悠悠道,“从前朕所谓见过世子,却因与世子同岁,常在父皇口中听到世子功绩。”
  “听闻世子武功高,骑射好,十几岁就在马背上同王叔打天下了,而朕只能在皇城与满屋书卷作伴,当真是让朕好生羡慕。”
  小皇帝这话随时夸赞,细品下来却实在微妙。
  萧云深起身,抱拳行礼,“先帝谬赞,臣幼时顽劣,不过是被父王逼着上马征战罢了。”
  “所以朕一直想见你,与你结为友人,把酒言欢。这也多亏燕叔下令,世子才能进京,朕才有了与世子见面的机会。”
  他偏头看不远处桌子上愤愤咬牙的游和欧,“和欧,你莫要不服气。你与朕都同云深相差甚远,确实应该同他学习。”
  “你方才所言,确实冒昧,别怪燕叔罚得很,若是父皇还在世,定是要赏你几十大板的。”
  游和欧嗔目切齿,横眉竖眼,从鼻孔里哼出几声,“陛下说的是。”
  萧程锦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对萧云深道,“今日朕设宴,还是为了一件喜事。”
  楚陌苓心底的不详预感更甚。
  他对着一旁侍奉的李福来挥了挥手,扬声道,“福来!宣旨!”
  李福来俯首低眉,“是。”
  他尖着嗓子,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仰承皇太后慈谕——”
  在座的官员纷纷起身,携家眷、随侍跪了一地,除去燕南飞。
  “太师嫡姐燕明月,恪恭持顺,温良敦厚,美貌出众,贤淑大方,妙龄之年,朕闻之甚悦。”
  “今北疆王世子及京,当择贤女以配。恰燕明月待字闺中,与北疆王世子天造地设,为成佳人之美,特将燕氏明月许配北疆王世子为妻,及冠之日行礼,钦此——”
  燕南飞面无表情,神色淡淡。
  楚陌苓与陈默震惊抬头,未曾想到萧程锦当众宣读的圣旨竟是此事。
  修濡握紧了双拳,肌肉绷紧,面部都有些僵硬。
  贤林院弟子不明所以,还以为萧云深讨得了个什么不得了的媳妇,毕竟是皇帝亲自下旨,排场不小。
  王浩正要对萧云深说声恭喜,见他脸色不对,又被明事理的玉瑞一拽,将到嘴边的话压了下去。
  游和欧笑的得意且嘲讽,方才脸上阴郁一扫而空。
  萧程锦见萧云深没什么动作,只以为他是太过激动,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得开怀,“哈哈哈哈,世子莫不是高兴昏了头,这才忘了接旨了!”
  “燕姑娘是京都第一美人,身后又有太师府,与世子可谓是天作之合,朕也替世子高兴!”
  楚陌苓拧眉。
  狗屁的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燕明月与燕南飞水火不容,又不知多少人爬过她的床榻,此番将她的名字与太师府捆在一处,分明就是羞辱。
  若是招人过来暗中商议,她还能理解,眼下小皇帝当着众人之面言之凿凿,不过就是在借燕南飞的手打萧云深的脸,替游和欧出方才那口气罢了。
  殿中众人心怀鬼胎,一声不吭,即便是燕明月的入幕之宾,此刻也只觉得嘲讽。
  萧云深并不接旨,唇角勾出个轻佻的笑,“陛下自己的屁股都没擦干净,竟还为臣的婚事操劳,云深实在惶恐。”
  萧程锦面色一僵,忽略他话里的嘲讽,碍于燕南飞在场并不敢发作。
  他摆着温润的架子,做出个贤明君主的模样,勉强笑道,“北疆世代忠君守国,朕一早就想给北疆些赏赐,却发现北疆不缺什么,不知送什么好。”
  “世子进京那日与朕一见如故,朕便想着给世子什么赏赐,与慈宁宫的母后细细商议,又求了太师许久,太师这才答应将嫡姐许配与你为妻。”
  “世子该好好对燕姑娘才是。”
  “北疆怎么不缺什么?”萧云深捏了捏手指关节,不再跪着,眉心一挑,扯过李福来手上明黄色的圣旨往远处一扔。
  “陛下也知北疆苦寒,给些粮给些钱不就成了,偏生要塞给我一个女人?”
  “女人能为北疆做什么?能吃?能穿?还是能让北疆变暖,民生安康?”
  萧程锦怎么也没想到萧云深一个北疆来的质子敢当面同他这般讲话,不自然地抿了抿唇,看向一旁的燕南飞。
  燕南飞神情没有丝毫松动,带着不容置哆的威严,“陛下看我,还不如让地下跪着的这乌泱泱一片人先起来。”
  萧程锦这才反应过来,抹了把脸,“平身,众卿平身。”
  众官员再迟钝,此刻也知道今日之宴是场不折不扣的鸿门宴,回到席位后大气也不敢出,一个个安静地连玉箸都不敢再拿,恍若空气。
  局面僵持着,眼下没有人敢打破,萧云深直着身子站在那里,好似一头亮出獠牙的孤狼,挺拔的身姿看上去充满了力量。
  经年的锻炼和马上生活让他身强体壮,身高都比同龄的萧程锦高出不少,衬得萧程锦好似个文弱书生。
  萧程锦低垂着头,神情晦暗不明。
  楚陌苓站起身,状似不经意地挡在萧云深面前,“世子方才多有失礼之举,是臣教导不当,陛下息怒。”
  燕南飞这才扯了扯嘴角,对着一旁怔愣的李福来沉声道,“愣住做什么,怎么伺候的。陛下醉了,去端醒酒汤。”
  李福来梦如初醒,迈着颤巍巍的小碎步吩咐了下去。
  兰妃游娇娇跟着内侍出了殿堂,不一会儿就端着一碗醒酒汤回来,递到萧程锦面前,又掏出手帕为他拭去鬓角的汗。
  “陛下消消气,酒醉伤身,您听太师的话,喝些醒酒汤吧。”
  小皇帝一把推开她,盛有醒酒汤的瓷碗掉在地上,霎那间四分五裂。
  游娇娇也跌在地上,娇娇弱弱地痛呼一声,嘴唇吓得发白。
  萧程锦嘴唇嗫嚅几下,眼尾通红,对楚陌苓道,“姐姐……我只是见世子孤身一人,出于好心才想为他赐个美人,不曾想触了他的逆鳞……我并非有意刁难……”
  楚陌苓听他言语,一个头两个大,不得不与他一唱一和,“陛下仁心,想来世子回去后定能体恤,我先替他赔个不是。”
  萧云深看着挡在他身前的楚陌苓,眉梢的冷漠稍褪,眸中划过一抹异样的光。
  兰妃游娇娇也从地上起身,用未受伤的手为萧程锦顺气,语气柔柔,“陛下厚意,世子总会理解的。陛下莫要生气,有什么事情好好商议,说清楚便好……”
  她看了萧程锦一眼,打着圆场,“世子瞧上去玉树临风、英勇不凡,光看外貌便与燕小姐十分相配,想来陛下是成了一段佳话呢。”
  “哦?兰妃对北疆世子评价如此之高,不若朕将你赏给他,也成一段佳话好了?”
  小皇帝又推搡了游娇娇一把,游娇娇惊叫一声,手掌按在方才宫人来不及收走的碎瓷片上,顿时涌出殷红的血迹。
  游和欧见自己妹妹受了伤,只觉得面上挂不住,对一旁的宫人吼道,“都是怎么伺候的?!还不快传太医来给兰妃娘娘好好看看!”
  “你给朕住口!”
  萧程锦抄起桌案上的酒盏向他掷去,被游和欧偏头躲过。
  酒盏撞在殿中画柱上,登时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