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倘若当真如此,楚陌苓眼下的想法倒也不是不行。
  易绮罗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虽想不明白为什么沈南意情绪变化不小,却依旧习惯性回怼,“我说郡主,您先别急着高兴。‘见笑’之所以未流传,除去其本身番窠倒臼外,还因为这解药药引中有一味可不好找。”
  无他,沈南意此人颇具经商头脑,又很有手段,曾经坑过她几次。
  她易绮罗向来心眼儿小,纵然解开了误会也一直揪着此事不放,故而与沈南意说上几句就习惯阴阳怪气。
  沈南意也还算大度,不与她计较。
  “无妨。”听到易绮罗的话,沈南意心头依旧有些慌乱,但好歹得到了答案,“只要这药引存于世间,多少银子我都能给你买到。”
  “郡主好生大方。”易绮罗扯了扯嘴角,嗤笑一声,“只是这药引万金难求,世上仅有几株,我也不知分散于何处,不知以郡主的能力,需要花上多少年。”
  “只要这药引有,我就能寻到。”沈南意又恢复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不知绮罗可否告知,此药引的名字?”
  易绮罗睫毛轻颤,朱唇轻启,道:“虞美人。”
  楚陌苓垂眸不语,若有所思。
  这“虞美人”的名声,她是听过的。
  相传“虞美人”生于千年冰川之上,极难移植保存,又因其所开之花艳红无比,往往未等长熟便会因各种缘由提前“夭折”,不知多少年才能成功长上一株。
  为此,只有极北冰川险处才可能有“虞美人”的踪迹。
  但她不甚在意。她既已提出要服“见笑”,便是存了死志。
  沈南意也紧蹙着眉头,显然也知道得到“虞美人”的难处。
  她知楚陌苓执拗,暗下决心,面上挂上和煦笑意,“寻药引的事,我来就好。既如此,陌苓便托付给绮罗照看一阵子了。”
  “诶,打住。”易绮罗脸上换上玩味的笑,“我何时说要帮她了?”
  楚陌苓微微一愣,“方才易神医告知我们‘见笑’的来历作用以及解法,不就是打算帮我么?”
  “雍和镇北侯之女,楚陌苓是吧。”易绮罗细细打量她一眼,莞尔一笑,面带揶揄地开口,,“你好歹活在世家大族,又知晓‘见笑’是个不折不扣的毒药,医者父母心,我怎么能制毒药给人。”
  “这是要折寿的。也太不划算了。”
  “易绮罗。”沈南意吸了口气,面带隐忍的浅笑,“你我之间的事,还是别牵扯无辜之人为好。”
  “可郡主也知道我心眼儿小,她既然是你的朋友,我自然不能给多少好脸色。”易绮罗得意勾唇,“我可是很记仇的。”
  沈南意想再开口,却被楚陌苓轻轻扯住了衣袖。
  楚陌苓吐语如珠,声音又是柔和又是清脆,“神医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易绮罗偏头想了想,眉心挑了挑,“若你在药王谷前跪个七天七夜证明了诚意,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易绮罗,你别欺人太甚。”沈南意面色愤然,即使知道易绮罗向来嘴硬心软只是在激自己,也起了脾气,“这里是乐阳,我还是能做主的。”
  宁克跑到两人之间,把易绮罗挡在身后,虽然他眼下的个头挡不住人,语气也稚嫩,却努力摆出气势,“你怎么和我姐姐说话的?”
  易绮罗一掌拍开他的头。
  “郡主要怎么做主?带兵闯了我这药王谷么?”她冷笑一声,不甘示弱,“药王谷机关密布,我还真像试试,能拦住郡主多少人马。”
  见两人之间气氛不对,楚陌苓轻声开口,“我跪。”
  “楚陌苓你……”沈南意猛地回头,步摇上垂下的珠环泠泠作响。
  她对上了楚陌苓的眼睛,然后猛然发现,几月前的那个眸光明亮的楚陌苓好像死了。
  她不再言语,眼眶隐隐发红。
  楚陌苓心意已决,正要敛衣行礼,却被易绮罗拦住。
  易绮罗出了气,此刻别别扭扭地开口,“罢了,整得我活像个欺负人的恶毒嬷嬷。”
  “既如此,你留在药王谷吧。我还缺个药人,你为我试些药,我开心了,自然就把‘见笑’给你了。”
  第29章 新仇旧恨
  就这样,楚陌苓在乐阳的药王谷安顿下来。
  起先沈南意百般不愿应允,一来她觉得易绮罗确实是有些小肚鸡肠的,为一点小事耿耿于怀,记挂到如今。
  二来嘛,易绮罗是个不折不扣的药痴,她找楚陌苓试的那些药都是自己琢磨出的不清楚功效的毒药。
  虽说易绮罗已经拍着胸脯保证了不论何种毒药她都能制出解药,此番只是试试功效,总会留楚陌苓一条性命,但沈南意还是莫名觉得不大靠谱,每旬都要到药王谷看楚陌苓一眼,见她活生生站在面前才会放下心。
  燕明月那边也瞒得严实,半分药王谷的消息都未让传到她耳中——燕明月脾气火爆,沈南意怕自己这位好友听说此事后扒了自己的皮泄愤。
  另外,毕竟多一个人知晓,就会多一分危险。
  同时,楚陌苓还活着的消息在燕明月回京时被修濡送到了镇北侯父子手中。
  父子二人不约而同地瞒住了这条消息,心照不宣地选择了缄默。
  毕竟楚陌苓是镇北侯楚信的心头肉,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朝中自然要给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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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月大理寺卿忙得焦头烂额,终于在年前上书称是京都花家的女儿花絮轻对萧景策芳心暗许,为此在楚陌苓祈福的路上埋伏下绑匪,将其拐走。
  太子萧景策察觉不对劲,为了佳人只身前往救援,却因绑匪人数众多,最终不敌,跌落悬崖,丢了性命。
  奏章上借此事颂扬了萧景策的情深义重,又将花氏一族贬得体无完肤。
  圣上大怒,当即下令将花氏满门抄斩,以慰镇北侯。
  楚信收到消息时只是一个人在城墙上沉默许久,第二天便恢复了原样。
  领军的元帅不能在军中事务里掺杂太多个人情感,因为他背负了除了这十几万将士的性命,还有身后那无数百姓的生死。
  楚陌辰却知道其中利害,沉不下心。
  花絮轻一个弱女子,怎么能翻起如此大的风浪,皇上的态度摆明了就是不愿再深挖此事,因为镇北侯府丢了女儿,皇宫也死了太子。
  所以皇帝只是牺牲花氏这枚棋子,给天下人一个冠冕堂皇的交代。
  而他和父亲只能平白咽下这口气。
  楚陌辰不是傻子。
  他熟读诸子百家精通七十二术,自然明了什么叫“皇家制衡”。
  纵然他与父亲忠心耿耿,却抵不住位高权重带来的猜忌。
  他妹妹楚陌苓不过是一个人质。
  一个叫皇帝放心,掣肘他与父亲的人质。
  冬月。
  燕明月流连权贵床榻间的消息早在八月就传到楚陌辰耳中,他不信。
  他的明月定然是受了逼迫,这是天大的委屈,楚陌辰还想着回京救下她,暗下决心,这次无论如何,扛也要扛她走,却被她一封断交信弄了个透心凉。
  他知她难处,未多叨扰。
  如今燕明月又来了信,却不是给他,是给他父亲。
  是失踪许久的修濡送来的。
  楚信读完,留了修濡问话,遣帐外士兵将这素白信纸拿给了楚陌辰。
  楚陌辰潦草一阅,大抵是言辞称述,却带来了他意想不到的消息——楚陌苓的下落。
  他这才知道,怪不得西凉王帐的粮草突然起火,阿史那奇退兵三里,给了落枫铁骑喘息的时机。
  原是他的明月深入敌营,救下了他的妹妹,又送妹妹到了安全之地。
  索性当时营中并无什么兵力,但粮草被烧,阿史那齐定会消沉一阵子了。
  那宣纸略泛黄,字迹较平日草些,大多因风起皱,落笔急迫所致。
  信纸上有关他的不过寥寥数语,称呼皆用“小侯爷”代替。
  “小侯爷”一句素来都是燕明月闹脾气时所唤,如今看来,却尽是生疏,像是锈蚀的锁扣,亟待润滑。
  楚陌辰的手指在纸张边缘摩挲几下,低低叹了口气,苦笑一声,声音似是从极远处传来,模糊不清:“……明月,你这又是何苦。”
  燕家被抄总有几分楚家的缘由,燕明月留在京都那般做派,无非是要查楚陌苓出事的真正缘由,随后拐着弯儿为燕家报仇。
  他知道,他们彻底是结束了。
  夜间修濡才从帅帐中出来,楚陌辰勾住他的肩,带人去喝酒。
  嘉宁关冬月寒风凛凛,吹皱一片枯草。
  黄昏下,天与地压得更近,狂风呼啸住旌旗猎猎声,两人于断剑残戟遍地的战场上策马驰骋。
  盘桓不去的漆鸦垂着脑袋,落在弃于此地的西凉军士身上,在腐肉间来回啄食。
  楚陌辰目不斜视,对此情此景已经习以为常。
  这些日子死了太多人,幸亏西凉王帐那把大火,才叫他们有了喘息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