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混账东西,你书都念到哪去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怎么敢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拐杖一下下打在他身上,韩元咬牙承受,待她打不动了停下,才低声说:“先太子没死,祖母,你知道吗?”
老太太先是顿住,拐杖啪嗒一声落在地上,她厉声喝问:“你说什么?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祖母,您在宫中多年,试问,还有谁当得起‘铭王出,天下安’之中的‘铭王’?”
今上登基后不久,时年八岁的先太子在冷宫暴毙,生前还未得到封号。
算来算去,唯有他名字带有铭字。
老太太捂着心口,痛心疾首:“是又如何?你是个读书人,怎的也听信市井流言?都是捕风捉影的事!你这话叫别人听去,可是要掉脑袋的!”
韩元转过头,眼神执着而坚定:“祖母,孙儿现在的伯乐,便是先太子!您信孙儿,他才是大安的正统!”
见老太太不信,韩元当下便将自己与贺琛通信往来的细节交代一二,“孙儿只是出了主意,如今的局面不正好印证了孙儿的话吗?仅凭一点,宦官引倭寇入京,无论今上知不知晓,都证明了他的德不配位。”
“乱世出英雄,孙儿断断不能放弃这样的机会!”
“莫要再继续说了!你在这里好好跪着!”
韩老夫人拄着拐杖,转过身走了。
凄冷的日色中,她背影有些萧瑟,脚步有些踉跄。
玛瑙忙上前搀扶,被她甩开手,“不用。”
老太太拧着眉回到自己房间,凝望着铜镜中长满皱纹的脸。
恍惚中,仿佛看到自己二十出头时的容颜。
那一年,她离开慈宁宫。
先太后忽然将她们几个一直得用的女官,从尚宫局分到其他不那么打眼的职位上,临走时,给每人赏了件银簪。
她分到司膳司,成为管御膳的女官。
恰恰今上是个爱吃且懂吃的人,她无惊无险过了两年,甚至常常得到赏赐,直到满了年纪,在封后那年特赦出宫嫁人。
她服侍今上仅仅两年,可她看着前太子出生,一直长到六岁。
听到他在冷宫暴病而亡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忍着哭声,长长跪拜。
若是他活着,今年也该有四十了吧?
她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还活着。
可她也比任何人都知道,皇宫墙内的残酷。
今上在先帝病榻前即位,血洗了先太后全族,若是先太子回来夺位,又该死多少人?
最是无情帝王家。
就算子初有幸成为辅佐他踏上丹墀最高那把椅子的一员,又一定能得到善终吗?
实在是糊涂啊!
她把玛瑙喊进来:“多调几个人,把祠堂给我看好了,谁都不许进去!”
“……是。”玛瑙不知道发生什么,只觉这样严厉的老夫人分外陌生,“需要奴婢去把老爷请回来吗?”
老太太沉吟半天,摆手:“算了,徒增麻烦。”
夜鸢在韩府屋顶隐匿身形,将韩老夫人和韩元的话都听个清楚,直到再无更新进展,才悄悄离开。
听完夜鸢的复述,贺琛手指轻轻叩响桌面。
军账内安静,只炉火发出炭块燃烧的哔啵声。
“他写了信?”
夜鸢:“是!”
“那便等他的信。”贺琛拧了拧酸胀的眉眼,继续拆读上京传过来的消息。
夜鸢看男人胸前微微渗血的衣襟:“主子受伤了?”
他淡淡嗯了声:“今日跟倭寇小队打了一仗,不小心刮到刀尖,破了点皮。”
“既伤了,那我先带走吧。”夜鸢挠头。
“带走什么?”
“哦,属下去了一趟主子那个宅子,夜枭给的,说是莫娘子新开了个茶饮点心铺子,这叫……奶茶。”
“奶茶?”贺琛抬头,伸手,“拿来。”
“师父说过,有伤口不能饮茶……”
贺琛拧眉:“拿来。”
声音不大,威压却大。
夜鸢不敢违抗,小心翼翼把竹杯递上前:“夜枭喝过说这种最好喝,叫珍珠奶茶。还有一杯核桃酪,说是补脑来着。”
贺琛举起杯子在灯火下端详。
竹筒打磨得光润,杯子上依然烫印着玲珑记三个字,只是后面多了荷风两字。
看笔迹,不是她写的,应是何芷那天天练字的闺女所写。
又是熟悉的竹筒杯。
她精打细算过,竹筒杯比木作杯子便宜,比瓷杯耐用,坏了不心疼,客人带走又是一份宣传。
轻啜一口,茶汤清香和香浓的牛乳,交织成了另一种香润的滋味,清淡的茶水变得丝滑,吸溜进嘴里,还有可以拒绝的小圆子。
咬一口弹牙,嚼着咽下去甚至有些饱肚。
见主子眼神都变得温和,夜鸢忍不住卖弄:“好喝吧主子?我还给你带了一份莫娘子送的肉脯干。”
肉脯干是莫玲珑用上好梅花肉剁了腌制过,在烤炉里慢慢烤制的。
好几斤肉才能出一斤,且得中途翻面,刷蜜水。
她说这造价本钱不低,且费功夫,在元宵灯会摆摊时卖过一回,就不卖只送了——用来做人情礼物,却是格外合适,毕竟别处没得卖。
“肉脯干?玲珑记买的吗?”
夜鸢打开油纸包,喷香的肉味勾得他口水快要流下来:“没,玲珑记没有卖的。也不知夜枭这厮走的什么狗屎运,他前儿去店里吃锅子,东家说他是当日幸运食客,送了他一大包肉脯干,我看足有一两斤呢!”
“我给他留了一小半,多的都给主子拿来了。”他卖弄着自己的眼光,眼巴巴看着自家主子将这油纸包收进一个匣子里。
不是,一点儿都不分我吗?
许是夜鸢的视线过于直接,那馋登登的眼神令人不忍,贺琛重新打开匣子,抓了一把给他。
“谢主子!”
他兴高采烈地塞进嘴里,心里把夜枭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厮不地道,说他要是一块都不昧下,主子一定记他一功,差点害他连个味儿都尝不到!
“差事办得不错,回头等空下来,我那几把刀,你挑一把。”
闻言,夜鸢立刻跪下去,裹着嘴里的肉脯干含糊不清地说:“谢主子!”
他隐隐约约觉得,这泼天的狗屎运跟他这次去韩府窃听没关系,跟那点肉脯干和珍珠奶茶有点关系。
肉脯干和珍珠奶茶,不都是玲珑记的嘛!
主子就是主子,干一行爱一行。
用来隐藏身份的账房,都干得这么出色,还这么念旧!
于是,尝到甜
头的夜鸢,挖空心思又找出来一个玲珑记的消息。
“主子,玲珑记又要修楼了!”
“嗯?”男人鼻音勾上去,显示出对这个话题的兴趣。
夜鸢再接再厉:“莫娘子买了隔壁那间铺子,把两边儿打通。可修整期她也舍不得生意不做,说过几日楼上要封起来动工,只楼下营业,暂时那锅子不能做,改成叫……叫什么来着?哦,叫麻辣烫!”
“听说跟锅子味道差不多,可以自己挑涮菜,汤底还能选,只是都交给店里烫好了吃。”
贺琛轻轻点了下头,将写好的密信封入铜环:“那你过几日,替我买一个来尝尝。去,让糖宝送去上京。”
“哎!”夜鸢兴高采烈地闪身离开。
过几日,就要跟倭寇的最强的一支军队正面作战了,他想吃过那麻辣烫再打。
贺琛口中嚼着甘香的肉脯,打开胸前扎带,露出翻着血肉的伤口,面部表情地捏碎一丸范家军随行军医送来的金疮药,涂了上去。
铺子已经开始装潢了吗?
一边修整铺子,还要一边正常开业,一定很辛苦。
她应是银子不太充裕。
可即便不缺银子,她也舍不得停业流失客人。
锅子改做麻辣烫,听做法就知,味道还是玲珑记的招牌,不会有丝毫马虎。
她如此珍惜那张招牌。
即便不为主上,仅为了她,他也定不会让倭寇进入金安地界,让她的心血被东洋刀所害。
他会守住疆土,不叫东厂和倭寇得逞。
三日后,玲珑记的二楼拆除中间的墙体,楼上雅座暂停供应。
楼下的格局也做了相应调整,茶饮铺子后面,原先一张张方桌移动,靠墙搭了张窄长的桌子,下面塞进一个个坐墩,多出可容十几人的长桌。
与此同时,店门面显眼位置,挂出来一张巨幅红宣,上书:新品酬宾——麻辣烫!
大字下面添了热情洋溢的一句:缮不停业,美味照迎客!
除了这张红宣,还在茶饮点心的帐台前,摆上了这么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麻辣烫”,旁边竖着张小牌子,写着:不光立等可取,堂食外带皆可!
等奶茶和点心的客人看了一目了然,这麻辣烫啊,不用等多久,一会儿就能做好,还能带走了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