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见她手里拎着提篮,玛瑙笑说:“上回莫娘子说要上好的牛乳,我已让厨房备了呢。”
  莫玲珑浅浅一笑:“玛瑙姑娘有所不知,做这酥酪需得时间等它凝住,老太太若说想吃,可以先吃我带去的。再说呢,我昨日做了个时令的新菜,拿来给老太太尝尝味道。”
  玛瑙注意到,她手扶着提篮,便叮嘱了车夫慢些。
  韩府在城内最好的位置,从湘悦坊过去不一会儿就到了。
  马车停在角门,玛瑙领着她进去。
  莫玲珑抬头看了眼牌匾,上面只写了“草堂”二字。
  竟然没挂名匾?
  陆如冈曾跟原主说过,在讲究出身和身份的大安朝,不愿卷入朝堂的清流士大夫,才会这样。
  看来这位老太太,出身清流。
  在上京的时候,莫玲珑去过沈府和公主府,也见过考究精贵的宅子,但眼前这座府邸,只有清雅二字。
  羽毛松被修剪成塔状,花圃的土面都铺上了颗粒均匀的灰白色小石子,但又不乏平凡却精巧的构思,就譬如影壁过去的通道中间,加了一道竹帘,显得影影绰绰,增添了意境。
  一路上,鲜少碰到府中下人。
  寥寥一两人,在玛瑙面前,也都放慢了脚步,行礼极为规矩。
  见玛瑙带自己去的是花厅而不是后厨,她提醒道:“玛瑙姑娘,不带我去后厨吗?”
  玛瑙掩嘴笑:“您可是老太太请来的客人呀,哪有把客人请去灶房的!稍坐片刻,她老人家马上过来。”
  她离开后,有另一个婢女上来奉茶。
  在何芷的熏陶染下,莫玲珑对茶叶也略有了解。
  一尝之下有些惊讶,上的茶竟然是十几两一斤的云螺茶,一种产自南方峭壁的老树种。
  这壶茶,在高档些的茶楼也得卖三四百文。
  莫玲珑对这位老太太的身份愈发好奇。
  不一会儿,玛瑙搀扶了老夫人进来。
  许是在自家宅子里,老太太今日穿得松泛家常,宽松的软缎厚棉褂子,显得和蔼可亲。
  “莫小娘子,又见面了。”她一眼看到桌上摆着几碗酪,笑容温暖,“瞧我,一把年纪了就馋这两道酪,难为你愿意特特送来。”
  莫玲珑莞尔:“可不是馋,这两道酪对您身体算得上大有益处!”
  不能说补钙,她便洋洋洒洒从牛乳的壮骨作用说起,说到醪糟汁的克化作用,将这两道酪强健筋骨,温润滋补的功效说得深入浅出。
  上辈子开玲珑记,莫玲珑给不少人定制过菜单,为此还特意去学过营养师的系统性课程。
  哄得老人听劝,那是信手拈来。
  一来一去地,她们一老一少聊开了食经。
  玛瑙从旁陪着,心里暗暗纳罕,老太太何曾这样健谈过?怕是二小姐都没跟她一气聊这么多。
  “酥酪有些过甜,而且说实话,小女觉得凉着吃滋味更甚,您要是喜欢玉酪,倒是更适合日常进用,不如我教会府里的灶娘,您能想吃就吃了。”
  “可别。不说那是你店里的方子,就说这甜的,我现在也不敢多吃咯。”
  先太后得了消渴症后,很快染了其他病,按太医所说,都是这消渴症害的。
  她看到提篮,“玛瑙说你带了个新菜给我?”
  “是,眼下黄鱼时令,我拿来做了道黄鱼羹,不过眼下有些凉了可能会腥,您可以留到晚上热过再吃。”
  “不用,我不跟她们一道吃晚饭,玛瑙,去拿炭炉过来。”
  一会儿功夫,炭炉上桌,陶煲坐上去,很快散发出黄鱼羹独有的鲜香。
  韩老夫人夹了一小块入口一抿,鲜嫩肥美的鱼肉化开,滋味鲜浓。
  她尤爱这一口泛着酸香的雪菜味。
  令她想起年轻时在宫里尝过的一道御膳,也是用雪菜煨的鱼鲜。
  先太后出身江南,那会儿,御膳房有不少江南鱼鲜名菜。
  眼前这道黄鱼羹,不输御厨的手艺。
  老人家很多年没哭过的眼睛,有些泛潮,她自嘲道:“老了,尝到年轻时吃过的味道,有些感慨啊。不过莫娘子这汤……好像要浓一些。”
  御膳房炖得汤也是奶白,却似乎要单薄不少。
  “小女斗胆用火腿高汤炖的,借了点肉味来冲淡鱼腥,您若是喜欢鱼味浓一些的,下回我可以给您单做净鱼的。”
  “不,这样极好!”
  聊了好一会儿天,莫玲珑看着天色已经过了不少,起身告辞。
  韩老夫人也起身,笑问:“莫小娘子,就没有什么想问老身的吗?”
  莫玲珑福了福:“是有想问,不知您府上贵姓?”
  “老身的夫君姓韩。”
  她看到莫玲珑微微一愣,知她聪明,已猜到自己身份,笑容愈发温和,“莫娘子若是不嫌弃,老身还请你来玩,府里有宴时,请莫娘子来掌勺,可好?”
  那有什么不行的,可太行了!
  莫玲珑笑起来都热烈了几分:“当然可以!不瞒韩老夫人,小女现在也给书院定期供着凉菜呢,谢老夫人赏识!”
  老太太让玛瑙送她出去。
  走到门口,接过提篮,玛瑙递过来一个荷包:“这是老太太的心意,您可莫要推辞!”
  莫玲珑没有推辞,谢过后出了角门。
  荷包摸着挺沉,她在心里,把韩元又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
  这份量,还是比普通客人要重不少的。
  走出角门几步,天光明亮。
  街边那刚刚冒了一层浅浅绿茸的大柳树下,有一道身影长身而立。
  柳枝顽皮飘拂在他肩头,给那张很少有表情的脸增添了许多灵动的光影。
  柔光拂过他高耸的鼻梁和深邃的眉眼,莫名瞧着有些深情。
  这样看,杜琛很英俊啊!
  莫玲珑心里微微一滞,随即唾弃自己也是肤浅的颜值党。
  她加快几步:“你怎么来了?”
  他顺手接过她手里的提篮,从怀里掏出纸本,上面已写好了一句:
  顺路去牙行,咱们去打听一下隔壁铺子卖什么价?
  “好!”提到正事,莫玲珑脑子里的水瞬间控干。
  韩府,花厅。
  老太太慢悠悠吃着黄鱼羹,对玛瑙说:“去,把子初给我叫来。”
  韩大少爷从书院回来后,一直在吃药继续祛毒,同时调理身体。
  听玛瑙喊他去见祖母,换掉了身上药味浓重的衣裳,免得熏到她老人家。
  一进门,见祖母在吃鱼,上前服侍将鱼身的刺剔除出去。
  “把门关上。知道这菜是谁做的吗?”
  韩元心里一跳,仔细看去。
  只见暖白色的砂锅里,汤色乳白,鱼身完整,雪菜和冬笋片散发鲜香滋味。
  回府的那晚,他便已求过祖母。
  祖母,是知道他心思的,这般问他,也只有一个可能。
  呼吸微微急促,说:“是
  ……她来过了吗?”
  韩老夫人嗯了一声:“你说你想先娶妻再考功名,自然可以。弱冠之年考中进士,本就苛刻。但是……”
  她看着自己这多年来饱受赞誉的孙子,狠心说,“她不会是你的良配。”
  韩元拧眉:“祖母,您不是也说过,娶妻娶贤,莫娘子她是我见过女子中,最当得起‘贤’这个字的!”
  老太太冷笑:“你当我说她不配你吗?我是说,你们彼此都不配!”
  “你既然想娶她,你可曾了解她?她不是困于后宅的妇人,她是一定要自己当家做主的,不会因为嫁人就不开饭馆了!她想要嫁的男子,也必是能跟她共同进退的人。你呢?你从小立志要成为国之栋梁,从小学的,也都是经世济用的学问,为朝堂奔走是你的宿命,你需要的妻子,是能配合你安顿好后宅,替你操持人情往来的贵女。”
  老太太目光咄咄逼人,“你说说,你们哪一点合适了?你若娶了她,把她困在后宅,岂不相当于折断她羽翼?你当你求我去提亲,她就会答应吗?”
  韩元:“……”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没有父母自然只需要听自己的,被拒婚我可丢不起这个脸!再说你也别当我是后宅的老婆子,我可知道,她被退婚后去上京告状,就这份心性,她做什么不行?何不自立门户娶赘婿?”
  听到“赘婿”二字,韩元脸色刷白,不由自主想起了那个让他觉得危险的男人。
  他脱口而出:“那孙儿大不了不入仕罢了!反正上京已经乱了,当今圣上已如傀儡,这写经世济用的学问,又有何用武之地?”
  “啪”,一记重重的耳光甩下来。
  “混账东西!这些话,再也不要从你嘴里说出来!你给我回你自己院子去,好好反思!”
  可韩元反而因为这一记耳光,心里更清明了。
  病歪了半个多月,他已经想明白,这般窝囊的皇帝,朝廷都被东厂捏在手里,他就算有经世之才又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