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等站到莫家院门口,里面帮忙的乡邻已经好些个。
  他从旁人七嘴八舌的交谈里听明白了来龙去脉,顿时有些心里毛毛的。
  “嘎——”大鹅伸长了脖子朝他冲过来,卢掌柜忙转身就跑。
  一边跑一边安慰自己,不至于的。
  他家那口子,嘴虽然坏,心眼又小,可不至于为了女婿要的方子做出这种事来。
  这条长街终于迎来了天明。
  张闯赶在官府衙门开门前,等在门口报官。
  轮值差役见他身穿梅鹤书院的蓝衫,倒也不敢怠慢,当即带上三四个差役,浩浩荡荡来到后院。
  现场一目了然,小偷入户偷盗,当场被东家的临工制服。
  “带走!”差役一摆手,随即看向屋内众人,“谁捉住贼的?一并带走。东家也跟上。”
  莫玲珑上前:“官爷,贼是我家临工捉住的,但他刚才受了伤,眼下不好移动。”
  “上担架!”
  张闯报官时已将情形告知清楚,他们带了一副担架过来。
  现场细细查探记录所翻动和遗留的痕迹,连带着被梁图安偷窃,后又落在地上的底料块一并作为证据带走。
  安静的长街,一下子热闹起来。
  街坊四邻都探头张望,窃窃私语。
  莫玲珑将林巧留下看家。
  她自己,霍娇,和担架上苍白虚弱的杜琛,都是涉案人员,跟着官差前往府衙。
  年初四,知府衙门还在轮值中,上值的官员不多,流程也有简化,他们很快被带进厅堂候审。
  知府大人年末考评得了个次甲等,扣分便在案件较之前一年多了几宗偷盗罪。
  故而,新年伊始就接到偷盗,心情十分不悦。
  “堂下何人?为何偷盗?价值几许?”
  梁图安紧要牙关:“小人梁图安……没有偷盗物品。”
  “不是偷盗?”知府大人气得胡子乱翘,“那你说说为何深夜在别人家里!!谁抓的他,站出来说话!”
  担架上,贺琛微微抬手。
  苍白带伤痕的面容,虚弱的神情,刺目的血色洇在担架上……毫不令人怀疑,此前为了擒获贼子发生过一场异常激烈的肉搏。
  他的手缓慢地伸进胸前,掏出染上血迹的纸笔。
  这幅惨状,真是令人同情万分。
  连负责把他抬过来的差役,都忍不住上前帮忙,给他后背塞了一块木板:“兄弟,这样行吗?”
  贺琛点点头。
  “何人将你殴打至此?”
  贺琛朝梁图安缓缓看过去饱含了痛诉的一眼。
  “我没打他!”梁图安挣脱衙役约束,辩解道,“都是他在打我,我身上这些伤都是他打的,不信你们看!”
  他撩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乌青,又扯开领口亮出脖颈间红肿的勒痕,“看,他把我脖子勒住,险些把我掐死,我嗓子现在还疼!”
  贺琛摇摇头,撑着半身欲坐起,吃力地抬手继续颤颤巍巍地在纸上写。
  见他表达不便,莫玲珑上前一步,福了福:“大人,民女是东家莫玲珑,杜琛是我雇佣的临工,他不会说话。”
  在场众人发出嘘声。
  知府大人脸上掠过一丝懊悔。
  他枉为父母官,居然让一个不会说话的人和嫌犯对峙?
  刚才竟然没瞧出来,他不说话掏纸笔,就是为了答话嘛!
  霍娇放声:“他那点伤都是我打的,我家邻居都看到的!有种冲我来,欺负人家不会说话算什么英雄好汉?!”
  “肃静!”
  知府大人瞥了大手一挥,“既如此,东家代答,不详处由其本人补充。”
  “是。”
  贺琛将手写的纸条撕下,自有差役上前捧着递到堂上。
  知府大人摆摆手,知事接过当堂朗读:
  “窃贼踩碎了我东家定制的陶罐,并用那陶罐在我胸口划了一道口子,威胁我莫要出声。大人可命人查看他鞋底,是否有陶片刺入的口子,并可查验我胸前伤口是否符合陶片钝伤……”
  一个只诉伤情,另一人不光陈述伤势由来,连作案工具线索和伤口性状都描述精准。
  知府大人命轮值的刑书和仵作:“验伤!”
  结果一目了然,梁图安身上的伤并无特别,但他鞋底卡入的陶片,却对上了另一方的证词。
  贺琛衣襟当堂解开,胸口一道血痕并不连贯。
  眼见仵作就要写下验伤文书,而听案百姓一边倒同情那人,梁图安大喊:“真的是他打的我,我根本打不过他!”
  “肃静!贼人偷盗何物?”知府大人指着那个油纸包,“呈上来。”
  差役呈上打开,露出油纸包内金红诱人,香味扑鼻的料块。
  莫玲珑上前:“大人,民女家铺子初八重开,准备推出麻辣暖锅,这是民女独家熬制的锅底料。”
  梁图安咬牙看着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被那老妇哄骗了。
  偷的哪是随便什么“不要的东西”,分明是人家饭馆的秘方!
  堂下众人哦声一片。
  贺琛在染了血的纸上,颤颤巍巍写下:
  贼人闯入库房,只抢了底料,并未拿库房中其他贵重物品。
  霍娇忍了半天,又有了发挥的机会。
  她声音洪亮,亮着嗓子把梁图安打得杜琛起不来身,描述得精彩纷呈。
  众人又“哦”了一声,接着便有人指指点点:
  “这下清楚了,就是奔着人家秘方去的!”
  “估计是同行雇他的,谁没事吃饱了撑得偷人家一块料啊?”
  “……”
  知府大人横眉一抖:“说,是否受人所雇?受何人所雇?”
  梁图安咬牙不答。
  他认栽。
  他已拿了那老妇的半两银子,弟弟的藏身处她也知道。
  他根本不敢说。
  知府大人耐心告罄,挥手:“来人,搜查梁图安住处!犯人收押,本案押后审理!”
  贺琛一路赚足同情,被抬到差役休息的地方,闭上眼休息。
  莫玲珑见他脸色不好,虽然看出他身上衣服不对,但当着外面人又不好多问。
  很快,出去查梁图安的差役回来,一起带回来的,还有个瘦得跟鸡崽儿一样的小孩。
  看到小孩,梁图安表情瞬间变了,看向差役的眼神像要冒火。
  “哥……哥你怎么了?”小孩声音细细,带着恐惧。
  “我没事!”他安抚完,扭头看着差役,怒而发问,“为什么把我弟弟带过来?”
  “因为他是目击证人!”
  差役双手一叉行礼,“大人,我等盘查中,嫌犯弟弟亲口说,两天前有一老妇,用一两银子诱使梁图安行窃。”
  知府大人板着脸:“老妇是何人?你若坦白,从轻发落。”
  但梁图安死咬不松口,知府也只能将他收入牢中。
  只是可怜那病孩子无人照看,最后网开一面将兄弟俩一同收押。
  虽然众人心中都有关于老妇人选的猜想,但案子按照流程只能就这样结了。
  从衙门出来,围观的街坊议论纷纷。
  胖婶拉着莫玲珑耳语:“我看啊,多半是你隔壁姓卢的那户,都说小鬼难缠,你可小心着点儿。”
  “谢婶娘提醒,小女知道。”莫玲珑轻轻搂了搂胖婶胳膊,“这次多亏了婶娘和张闯哥,小胖,帮了我好大的忙。”
  两人身后,张闯和小胖用担架抬着男人。
  胖婶佯装不悦:“这点小事还说谢!那你给我一碗一碗端过来的东西,我说谢了?”
  一路抬回巷子,安置到床上,贺琛已然闭上眼睡着。
  小胖兄弟俩不敢动他身上,血糊拉胡的,下不了手。
  莫玲珑想要问的话,自然也没机会问——只确认他呼吸平稳,一时死不了,便央了胖婶带林巧去找大夫。
  胖婶找来的大夫常在他们药铺坐诊,看在她面子上大过年的来出诊。
  大夫摸了摸脉,又翻开他眼皮查探许久,稀奇道:“这位郎君,没甚不适啊,脉稳,心跳强健,只疲乏得厉害,年轻人勿要仗着年轻把睡觉不当回事……”
  大夫絮叨了一会儿,给男人下了几针金针,收下诊金走人。
  林巧觉得不可思议:“他都这样了,居然啥事没有?”
  莫玲珑看着他身上的黑衣,想了想还是没同她俩说,他身上的血,很可能是旁人的。
  然而经过这次风波,霍娇对他彻底倒戈:“师父,我觉得咱们还是需要招个男的。杜大哥能护着咱们铺子最宝贵的东西跟人打架,证明他可处啊!而且,他灶烧得好,力气也大,一个人顶好几个人呢,留他不亏。”
  连一向胆小谨慎的林巧也支持:“姑娘,那盘账的法子,我还是没学会,每日记个流水我还能干,真要像他那样算得明明白白,我觉得……还是得杜琛。能不能先把他留着?”
  莫玲珑要笑不笑地看着她们俩:“就算不考虑别的,他现在这样,我也不好过完年就让他走。先留到月底吧,可能他自己到时候也想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