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黑狱房,坚如磐石,深埋地下。
  本朝还没哪个犯人被关进去过,倒也不算辱没了他内阁首辅的堂堂身份。
  贺琛冷笑一声,转身将纸条扔进碳炉里,看着它顷刻化作一缕青烟。
  “明日除夕,你们自己过,师父那里替我告罪。”
  夜鸢惊讶抬头,视线打量了一番他身上,见他不像伤重的样子:“主子,你不跟我们一起吗?江都……离此地不过区区百里啊。你上回腿断了不还能走八十里吗?”
  贺琛摇头:“年初二开始,你们几人轮流过来守夜。”
  夜鸢懵懵懂懂:“是。主子你要留几日?可要属下带点衣物过来。”
  说着,他注意到贺琛身上已经换上了其他衣服。
  “不用。”
  贺琛手心朝内,四指并拢一挥:“回去,下次过来小心点。”
  夜鸢一顿,刚想问什么叫“小心点”,贺琛又缓声补了一句,“以后糖宝喂饱了再带出来。”
  他嘬唇呼哨了一声,羽翼扑楞声从头顶带着风声掠过来落下。
  金雕趾爪落在窗沿上,伸出喙在他手上依恋地轻轻蹭了蹭,低低发出一声“咕”叫。
  “大鹅,不许抓。”
  夜鸢摸不着头脑,这话到底是说给他听,还是糖宝听。
  但他也没来得及再问,贺琛已经把窗开了。
  夜鸢正要翻身出去,却听贺琛又问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金安本地,吃什么汤圆?”
  “啊?”他目瞪口呆。
  做暗卫已经很艰难了,他为什么还要懂此地汤圆什么馅儿。
  “去查探一下旁边两户的汤圆。”
  “是。”
  夜鸢翻身上屋,消失在夜色中。
  金雕静静收拢翅膀,锐利而机警的眼睛观察着四方。
  不一会儿,夜鸢神不知鬼不觉回来,从怀里掏出几个掰碎了的汤圆,苦着脸:“主子,只有芝麻的,还有豆沙的。”
  还是给他杀人的命令吧,刚咬开尝了一下芝麻馅,冻起来的猪油太难吃了!
  “好。”贺琛再度挥手。
  窗户重新关上,夜鸢几个起跃融合在夜空背景下,糖宝原地抜空而起,在上方盘旋了几圈,最后恋恋不舍飞远。
  屋顶和屋后的痕迹,很快被下半夜绵绵而下的雪花盖住,看不出有人来过。
  第二日过了巳时。
  霍娇开开心心穿了新棉衣推开门,一眼看到大鹅把头埋在两脚间,瑟瑟发抖的样子。
  养了这段时日,已经养出感情来,她忙抱起来搂在怀里:“小白,你怎么了,小白?”
  大鹅低低“嘎”了一声,依旧瑟瑟发抖,脑袋迟迟不肯抬起。
  “是不是天太冷冻到了?要不今晚让它进灶房吧。”林巧过来帮她把头发盘紧,系上丝带,看见她怀中鹅掌上踏的雪泥,“仔细你的新衣服!”
  霍娇此时顾不上衣服:“小白?小白?”
  莫玲珑也推门出来。
  今天大家都换上新衣,她也应个了景。
  浅水红色素娟袄裙穿在身上,衬得气色饱满,显出几分这个身体真实年龄的娇俏。
  霍娇从没见她穿鲜艳的颜色,一瞥之下有些看呆,把鹅放下:“师父,你穿这身真好看!”
  “姑娘从小都是穿这些艳色更好看的!以前啊,街上另一头的老布庄进了新布不好卖,就送姑娘一身新衣,马上生意就能好起来,那些颜色都挺俏挺艳的。”
  林巧笑着摸了摸她身上的衣料,有些感慨,“也不知什么时候起,姑娘穿得素了。”
  尤其是从上京回来之后,连那几件浅粉,浅紫都没见穿过,一直在穿豆绿,雪青这些素净的颜色。
  “咯吱”一声,灶房门推开,热气蒸腾的水汽迎面扑出来,里面站着个黑衣高个的男人。
  贺琛脸上的伤已经结痂,一道锋利的伤横过眼尾,平添许多狠戾的气质。
  乍一看有些唬人。
  他就用这张脸,伸手比划了一下吃饭的动作。
  三人不解中,霍娇怀里的大鹅终于拔出脑袋。
  它挣扎着跳下去,挥着两条翅根边叫边跑到院门口,远远朝杜琛嘎嘎叫。
  总算是恢复了它那副惹事又怂包的腔调。
  林巧:“姑娘,他是在喊我们去洗漱吃饭吗?”
  霍娇:“他都不知道咱们今天准备吃什么……我去看看!”
  莫玲珑和他隔空对视一眼,男人对她颔首,目光平静而坦荡,侧身打开灶房门,等她们进去。
  看着他的侧脸,一种奇异的熟悉感油然而生,她眉间微蹙——好像哪里见过一样。
  “师父,巧姐,他把汤圆都煮好了!”霍娇端了碗汤圆站在门口,“我尝尝师父包的肉汤圆!”
  “要有礼貌,人家叫杜琛。”莫玲珑跟林巧两人一前一后也跟上前。
  灶房里,桌椅都摆放整齐,锅子还在源源不断冒着水蒸气。
  肥白的汤圆一个个浮在汤盆里,糯而薄的皮子隐约可以看到里头的馅料颜色。
  肉色的是鲜肉汤圆,黑的是猪油黑洋酥,暗红色是红豆细沙。
  杜琛从胸口掏出一个用棉线缝起来的本子,上面写着:“每样都煮了几个,不知道你们想吃什么。”
  “哇,这肉汤圆真好吃!肉汁儿好鲜,一口咬下去还能吃到脆脆的小粒儿!”霍娇不怕烫,又赶忙捞了一个进碗里,“好吃好吃,我还能吃几个。”
  林巧笑着捞了几个黑洋酥的:“我就还吃这个吧,从小吃惯了。娇宝你小心点,这个容易烫坏人。”
  杜琛摆摆手,又拿出本子迅速写下:“我听你们起床的动静就捞出来了,不会烫坏人。”
  “你可真细心!”林巧对他大为改观。
  莫玲珑则看着他的字。
  虽然潦草,但依然看得出来这手字颇有根骨,是有基础的。
  一碗汤圆递过来,打断她的打量。
  那只手上的伤口已经重新包扎过,收束的结打得很干净利落。
  莫玲珑看着碗里,居然全是肉汤圆,她抬眼看着男人:“你怎么知道我要吃这种?”
  她的家乡,肉汤圆才是主流。
  小时候家里紧巴巴的,很少吃肉,只有过年时,奶奶才舍得用汪了酱油的肉馅做两碗汤圆吃。
  透着油香的肉馅
  和绵软的糯米,这种口感是她刻在血液里对过年的印象。
  杜琛垂眼写下:“猜的。”
  别户只做黑芝麻和豆沙的,那这里多出来的肉馅,应该是她自己喜欢。
  “姑娘,肉汤圆能好吃吗?”
  莫玲珑把碗伸过去,舀起一个:“尝尝?”
  林巧皱着眉:“姑娘要吃的,肯定好,那我尝尝吧。”
  一口咬下去,她立刻跟霍娇一样惊叹起来:“好吃,真的好吃哎!”
  当即跟霍娇一起抢汤盆里剩下的几个肉汤圆。
  莫玲珑笑笑,转而见杜琛端着碗,走到最远一头坐下。
  仔细一看,他那只碗里,皮是皮,馅是馅,甜咸混在了一起。
  显然是第一锅不会煮,把皮子都煮破了。
  莫玲珑:“……那碗别吃了。”
  但杜琛摇摇头,面不改色吃起来。
  吃完汤圆,杜琛依然默默地收拾碗筷,扛着大木盆到院子里用热水洗。
  林巧活计被抢,一时清闲,见莫玲珑和霍娇两人开始准备年夜饭,就拿出这段时间的账本,坐在一旁开始算帐。
  年夜饭人少并不好准备,可按照金安本地的年俗,又要冷菜热菜摆满一桌,至少有鸡鸭鱼肉。
  莫玲珑把玲珑记最为出名的“玲珑四小碟”稍做调整,凑出这四道年菜,有酱味小酥肉,香炸鸡块,芋泥香酥鸭,和茶韵熏鱼。
  酱味小酥肉改自红焖酥肉,只是将最后的焖炖工序,改成了酥炸。
  已经焖入味的肉去皮切成手指粗细的条,在平底的饼铛上慢慢地煎,将其中的油脂复煎出来。
  直到表皮香脆,但肉的质地保持酥软入味。
  洒上白芝麻,放凉之后依然美妙可口。
  香炸鸡块则用鸡腿肉,改刀成合适入口的大小,用她自己配制的腌料慢慢入味之后,裹上鸡蛋面糊和自制的面包糠。
  入油锅炸得外皮松脆,内里多汁。
  ——这就是妥妥的大安版吮指原味鸡啊。
  霍娇最喜欢这道菜,守着莫玲珑的油锅不肯挪窝,光试验品就吃了个半饱。
  茶韵熏鱼是提前已做好了的,前一日还分了一些给韩元。
  霍娇嘴馋捞了一块,酥酥脆脆的外皮,浸透了甜咸滋味丰富的卤汁,一咬开满口鲜香的享受。
  她惊呼一声:“师父,这鱼真的一点也没鱼腥味!”
  这道菜是金安饭馆里的常见凉菜,各家做法也大同小异,只是她在预处理和最后的熏制上有些创新。
  腌制鱼块之前,她有一道去腥的步骤。
  用面粉和澄清的草木灰水揉搓一遍已经洗干净的鱼块,尽可能除掉残留的鱼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