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令他想到自己卧榻一侧,始终被人窥伺着,实在不寒而栗。
  相比这些人,莫玲珑得了美名,赚了银钱。
  在她看来,巾帼不让须眉,比那些沽名钓誉的伪君子强多了,留在上京不愁没有更好的发展。
  “谢公主。”
  见她心意已决,常月喊来梅姑姑拿给她一张行路笺,上面盖有公主府的印。
  莫玲珑眼睛一亮,露出笑容。
  这可太有用了。
  如今城门戒严,听说进出的往来盘查比以往严了许多,有这封笺在手里,可以省却不少功夫。
  办妥了离开前的送礼,日子一日日似乎快了起来。
  茶楼的存粮一天天减少,离莫玲珑离开的日子也一天近过一天。
  终于,到了摘下“平价馒头”招贴的这一天。
  何望兰看着自己写的海报,上面的字是学着莫姨姨的样子写的,笔画圆圆胖胖的,还配着带笑脸的馒头图。
  很多老客说,一看到这幅字,就知道茶楼有啥新鲜东西了。
  她日日练字,现在除了楷字写得好,这样圆溜溜的字也写得很有趣了。
  莫姨姨说要回家,她已经每天每天跟自己说,每个人都要回家的。
  可为什么她还是好难过?
  茶楼的众伙计都沉默,而何芷更是眼眶泛红。
  但所有人明白,人要回家是留不住的。
  莫玲珑回金安还是走水路。
  京兆府的差役得知她要回去,主动替她打听到最新下水的一艘漕船,还提前帮忙买了上房的船票。
  阿竹的行李只一个很小的包袱,接过莫玲珑的两个包袱正要往肩上挎,被霍娇掠走。
  “你可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师父的东西当然由我保管。你连银子都能丢,万一丢了怎么办?”霍娇白他一眼,抬脚跟上。
  莫玲珑目不斜视地从两人身旁走过去,停住了回头问:“要不我们换一趟?你们俩好分开。”
  “不要!”
  “算了!”
  两人同时拒绝,又很看不过对方地扭头。
  霍娇忍了忍:“算了,路上还是有个公的比较好。”
  她见过太多腌臜事。
  她算是姑娘中力气大的,但要真对上个人高马大的男人,体格上还是吃亏。
  “你说谁是公的?”阿竹气急。
  霍娇面露惊奇:“难道你不是?”
  莫玲珑把斗鸡一样的两人赶进船舱,自己则踏上甲板,踮起脚看向码头上送行的人群。
  何芷跟何望兰眼泪汪汪,小姑娘已经抽噎得说不出话来,周大和周二挎着肩正在对她们挥手,而京兆府那几个帮忙卖馒头的差役和青翠,也远远向她挥别。
  “别忘了我们……”
  “有空可要再来看我们啊!”
  “一路平安!”
  “再见!”她站在船边挥手,直到再也看不清岸上的人。
  她不是容易伤感的人,但这番告别也让她心里沉沉的。
  两间舱房挨隔壁,莫玲珑和霍娇住一间,阿竹一个人住。
  “上回从金安回京,我们挨着,这回也挨着,真巧啊。”
  阿竹感慨着,难免想起贺琛。
  莫玲珑也想起了那道侧影:“阿竹你不在上京,贺郎君在诏狱有得吃吗?”
  阿竹摆摆手:“嗐,没事,他也住不了多久了。”
  前几日夜鸢来给他送钱的时候留信儿了,就这几日吧,上京马上要天翻地覆。
  什么都不吃也饿不死他,再说他本来就不怎么惦记吃喝享受。
  回程顺流,行得比她们去上京要快。
  这艘船每站必停,也只需十九日就能抵达金安。
  莫玲珑很快发现,离开上京越远,灾情的影响就越是轻。
  沿程的码头,只最近的季个县还能见到流民,物价明显高出一截之外,越离金安近,就越是太平。
  霍娇也发现了:“师父,我没怎么见这里有流民。”
  街上生意欣欣向荣,人潮如织,看百姓脸上也没什么忧虑之色。
  “是啊。”
  仿佛无形中有一双手,仅仅拨弄上京的局势。
  为了精简行李,莫玲珑没让霍娇带锅灶,而是每到一站就下船坐了马车去当地的馆子吃。
  她穿来这么长时间,还未上过馆子呐。
  邵虞的酥炸鹅脯,曲墩的肉酿田螺,马札的金焖鱼柳……
  有些虽然不是那么合她本人的口味,但观察食客表情,也有可取之处。
  她都细细记下来,说不准什么时候用得着。
  只是,每每到了付银钱的时候,阿竹总能抢在她们之前,付钱付得飞快。
  她过意不去:“你之前欠的,早已还清了。”
  阿竹不好意思地搔搔头:“都是我家郎君吩咐的!我若是没做到,他可要扒了我的皮!”
  贺琛自然没可能在那碗底的印子里,添上这么多内容。
  只不过,他平白得了主子埋在旧宅的一份银子,又拿到夜鸢送来的银子。
  ——银子多了烫手,他要不花点在莫玲珑师徒俩身上,回头交代不过去,挨呲的还是他自己。
  见莫玲珑目有狐疑,他红着脸解释:“上回是我丢了银子,其实主子给了我不少银子的。再说到下个县府码头,咱就要分开了,莫娘子你就别跟我客气了!”
  “丢银子还不傻?”霍娇小声。
  “你才傻!”
  “好了别吵。”莫玲珑叫住街上卖糖画的小贩,给两人挑。
  霍娇属狗,她先买了个狗字延伸出狗尾巴的糖画,又问,“阿竹你属什么?”
  “主子属虎,我属蛇。”阿竹大大咧咧地说,“老爷说我俩八字合,特意挑了我给主子当随侍。”
  原来贺郎君还有家人。
  说不上为什么,他总给人一种很特别的孤寂感。
  大概是个人气质吧。
  莫玲珑又从小贩手里的,挑了个蛇字的糖画递给阿竹。
  “我又不是小孩儿……”阿竹小声嘟囔,接过来却咔嚓一口。
  “没到18就都还是孩子。”莫玲珑笑笑。
  霍娇悄悄地瞪阿竹,重重咬了一口糖。
  小贩捧着笑:“看阿姊给别人也买,小妹妹吃醋了!没事儿,瞧你阿姊只记得你的属相,对不?”
  霍娇一时愣住,随即满脸滚烫,有些结巴:“你怎么说我们是……是姐妹?”
  她怎么敢这么想啊!
  “不是吗?瞧你阿姊连衣服都给你买的一样的不同色儿。”小贩笑眯眯,收了莫玲珑递来的铜钱。
  “我们是师徒,比姐妹还要好的!”霍娇说完,也不瞪阿竹了,无比满足地伴在莫玲珑另一侧。
  船行到浦安的码头,阿竹下船,从陆路往西,而莫玲珑她们则继续顺流南下。
  漕船按时在第十九日的黄昏,靠上金安的码头。
  正值腊月伊始,江南的风阴冷刺骨。
  码头上尤其冷,路人包得严实,步履匆匆。
  相形之下,她们二人走得实在很慢。
  莫玲珑走快两步,谈妥价格赁了辆马车,上车后看小姑娘捏着棉袄下摆站在下面不动:“嗯?”
  “师父,我跟你回去,到底行不行啊?要不你先给我找个客栈住两天,等家里人同意了你再把我……”
  “我家里没有别的人了。”莫玲珑淡淡打断她,“上来。”
  霍娇错愕地愣住,上车后没敢抬头看师父。
  她以为,像师父那样厉害又待人好的人,一定有一个很好的家。
  先前因为瞒着自己逃家的来历,根本没敢提“家”这个字。
  后来好不容易和盘托出,师父那时却又睡着了,她再没勇气提过,自然也就没敢问师父家里怎么样。
  听她说家里没别的人了。
  霍娇又想起她一个人走进京畿道那两扇厚厚大门的背影,想起她对峙那负心的陆如冈时眼神冷淡,心里难受坏了。
  比看自己可怜都难受。
  “师父,对不住,我不知道你……”
  “没事,也没提过这一点。不知者不罪。”
  莫玲珑撩起马车帘子看向街上,金安的街市依然热闹,暮色四合下有些食铺还点着灯在营业。
  街上的行人神色安乐,没有上京百姓的忧虑。
  也不知道林巧怎么样了。
  她继续说,“我父母都去世得早,给我留了个杂货铺子,家里还有个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婢女。”
  “我想着慢慢把杂货铺子改成饭馆,你跟着我上灶,以后也给你发月银。”
  霍娇一听银子急了:“师父,我不要银子!你肯带着我,还教我手艺,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了,我怎么能还要你的银子?”
  “林巧也有。”莫玲珑摇摇头,终止了这个争论。
  不多时,马车停下,车夫报:“到了!”
  城东,四方街。
  两人先后从马车上下来,沿着青石板路往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