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这只莫玲珑见过的金雕,飞过茶楼打了个漂亮的飞旋,停在对面同福客栈的屋脊上。
  巡视一番后,选中了一扇窗户,擦擦擦,磨了磨它的喙。
  阿竹听到熟悉的声音,从床上翻身而起,打开窗户看到大鸟,惊喜地喊:“糖宝!”
  他不计前嫌(上一回见面时,还被鸟啄过手)地掏出从茶楼拿的核桃,敲开了捧在手心奉上,“你居然真能找着我!真厉害!”
  糖宝傲慢地瞅他一眼,低头叼起核桃仁,嚼嚼嚼,一仰脖咽下,然后才纡尊降贵地伸出爪子蹭蹭他。
  另一边,莫玲珑已经按次序开始蒸包子,同时开锅做鸡公煲。
  鸡块在铁锅上滋滋煎出油脂,淋入花雕一激,酱料的香味随着火候升腾,瞬间像拉响了警报一样蔓延开来。
  煎熟后莫玲珑把鸡块快速盛出,洒下一把姜蒜,用底下煎出的油脂爆香后加入豆瓣酱和干辣椒,很快,浓郁的酱香中,多了一份诱人的辛香。
  何望兰咽了咽口水,扒着灶房门:“莫姨姨,你在做什么呀?好香啊!”
  “鸡公煲,中午咱们用这个烫锅子吃,所以你快去写你娘安排的功课,别耽误了吃饭,哦,先写一张今天暂停堂食的告示吧!”
  “哎!我这就去!”小姑娘噔噔噔上楼去。
  莫玲珑调好味,加水炖到鸡肉酥软,再加入土豆,青椒,和香蕈小火慢炖。
  然后掀开小灶的锅盖,温和的鲜味随着水蒸气的氤氲蒸腾,在浓郁的酱香中突围而出。
  鸡汤是她睡前炖下的。
  炉膛灭了火,用一点点余炭保持极为微弱的火候,慢炖一晚上,汤鲜而清,只用一点点盐调味,就是打耳光也不肯松手的极品清鸡汤。
  这时候,要是煮上一小把银丝面,洒一点点青葱,便是好吃的鸡汤面。
  最为适合体弱的人吃。
  莫玲珑给霍娇煮了这样一小碗鸡汤面,然后端上去给她吃。
  “师父,我真的没事!”她一下子坐起,拿着筷子急得手足无措,“我只是磕了个口子,怎么就成病秧子了?!”
  “没把你当病号,楼下在做鸡公煲,太香了我怕你走不动。”莫玲珑笑吟吟:“先吃点儿垫垫,然后去对面把阿竹喊过来吃饭,吃完他得给他主子送饭去。”
  霍娇听到阿竹的名字有些顿了下筷子,但还是高高兴兴吃完了面条。
  这是师父给她单做的!
  霍娇吃完面,扯下额头的布条自己上了药,然后就这么敞着伤口去对面客栈。
  阿竹开门看见她一哆嗦,防备地往门后躲了躲,问:“你想干嘛?”
  “师父说让你过去吃饭,吃饱了快去送饭。”霍娇心里开心,对“傻子”也颇有耐心。
  “哦。”
  阿竹窝囊地应下。
  门关上时,霍娇看到一片白色鸟羽,似乎还有一双凌厉的眼睛看了她一眼,不禁有些奇怪。
  门里,阿竹等到霍娇脚步声远了,才蹲下跟金雕糖宝小声商量:“你别乱跑,等我见完主子带信儿回来给你带松子仁儿。”
  也不知糖宝能否听明白
  他的利诱,昂着傲慢的小脑袋,吱了一声,像是允他出门一样。
  等到了茶楼,才发现门口挂了暂停堂食的告示。
  但依然有人排队。
  仔细一看,原来是面朝大街的门面开了一扇窗,周大正站在窗户里头卖包子。
  排队的秩序虽然挺井然,只是都在窃窃私语。
  “什么味儿这么香?”队伍后头有人问。
  “闻着也忒香了,像是烧鸡啊!”
  “我觉着也像,哎哟,我都多久没吃过鸡了,只能靠你们茶楼的鸡肉包解馋……”
  周大憨憨地笑:“咱也不知道,可能是别人家在做饭吧。”
  莫娘子刚说了,咱自己吃好吃的可以,就是得“低调”。
  他咂摸着,这“低调”就是别到处嚷嚷的意思。
  “阿竹小兄弟来啦?”周大看到阿竹,喊来周二开门让他进去。
  后院摆了张大桌子,桌上摆着一口大锅,正冒着热气儿,散发香味。
  锅里,红润的酱汁裹满了鸡块,土豆块焖酥了表面呈现沙沙的质感,青椒和香蕈一看就炖得软烂入味,这一大锅热辣滚烫,辛香诱人。
  何望兰在摆碗筷,霍娇在搬椅子,周二在端汤。
  “阿竹,你米饭要大碗还是小碗?”何娘子问。
  “……啊,大碗。”阿竹有些恍恍然的不真实感,怔愣在原地。
  “可以开饭了!”莫玲珑从灶房出来,对阿竹说,“贺郎君的饭菜我都温在锅上,你吃完饭立刻送过去,他还能吃上热乎的。何姐买了鲫鱼回来,明天我做鱼汤给你带过去。”
  阿竹依然怔愣着,此刻院子里平凡的烟火气,叫人恍如隔世。
  直到霍娇把饭放在他面前,duang的一声,他收回茫然,咽了咽口水坐下,连霍娇的白眼都没注意,只在心里想,吃上这么好吃的饭菜,主子一定能化险为夷。
  鸡公煲炖了很久,连鸡骨头缝隙里都滋味很足。
  刚才还闲闲攀谈的众人,坐下捧起碗之后,便只剩下咀嚼声,随即而来的,是鸡骨头纷纷落在桌面上的声音。
  阿竹只觉这肉酥而不烂,鸡皮软软糯糯,一抿就化开,不知不觉眼前就攒了一堆骨头。
  更妙的是,一点点的微辣,让人在秋意渐深的时节里起了层薄汗,酣畅淋漓。
  锅里的配菜渐渐见底,莫玲珑起身,从灶房里拿出一盆筋道的手擀面:“刚给贺郎君搓了点面条,剩下的我们吃。”
  面条筋道,裹着浓稠的汤汁,叫人恨不得把舌头也一块儿咽下去。
  周大率先放下碗,满足地喟叹了好长一声:“太好吃了,莫娘子,这菜叫什么?”
  “我知道,这叫鸡公煲。”何望兰抢答,“莫姨姨说,劳动人民最喜欢这种菜,下饭!”
  “真下饭,我吃了得有三碗!大家都别动,剩下的放着我周大来弄!”
  阿竹抢不过周大,吃完去厨房装提篮。
  莫玲珑把鸡公煲装在一个小瓦煲里,摸起来还热乎乎的,另一个小瓦煲里装的鸡汤,里面有香蕈和白菜,闻起来喷香,另准备了一碗饭和一碗面。
  他看了眼院子里众人都在忙,飞快用面条编了个记号出来——
  贺琛说他小孩子别掺和正事,但是他还是学会了很多记号。
  不知道吧?他悄悄努力,惊艳死主子!
  也算时间刚刚好,糖宝赶在他送饭之前送消息过来。
  阿竹紧赶慢赶到诏狱,狱卒却说要稍等会儿,现在牢里有人。
  他等了会儿,有个清瘦的老头,抿着唇一脸阴沉地从里出来,扫过来的眼神让人心生畏惧。
  阿竹避开视线,心里突突了一下。
  这老头,不就是那个深夜一身黑色常服来过他们先前住处的大官儿么?
  他那时就觉得这老头很不好惹,如今一看更是了。
  他是来找主子的?
  “哎,登记摁手印,可以送饭了!”狱卒的喝问打断了他。
  阿竹回过神:“好嘞官爷!”
  他把提篮递过去,那人小心翼翼地接过这御赐之物,送进里面去。
  “犯人贺琛,有饭!”提篮交接到最后一个狱卒,高声唱了一句。
  贺琛抬起眼睫,看着牢门上的小空洞打开,递过来一个托盘。
  跟他身旁精雕细琢的花梨木托盘不同,就是普普通通一个掉漆的木托盘。
  他闻到隐隐的诱人辛香和肉香,起身站起接过。
  上面一个无釉瓦煲,一个白瓷瓦罐,并一碗饭,一碗面。
  他视线落在手擀面上。
  牢房幽暗的光线下,那面条表面有薄薄一层油,面条呈现无白芯而有韧性的样子,看起来很有嚼劲。
  男人的眸光倏然温和。
  贺琛还记得,小时候刚跟母亲刚搬到那个叫武峰的小地方时,家里的晚饭经常是这样一碗面条,撒上红油和醋,就是他和母亲简简单单的一餐。
  而那时,金怀远容光焕发迎娶高门新妇,宴席上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回忆片片带刺,让牢房里另一盘珍馐佳肴,也显得无比刺眼。
  贺琛推远花梨木餐盘,把饭菜放下。
  瓦煲和瓦罐还都温热着,揭开盖子,鲜香和辛香交织在一起,令人食欲大增。
  照例先检查了一遍,没在碗碟上发现任何痕迹,正要准备吃面的时候,搅了搅发现里面有成结的面条。
  他用筷子挑起,发现了两个绳结。
  绳结是师父教的,一共七组,每一组有十来种变化,组合起来就有了千变万化的意思。
  今天送进来的这个结,意思是:假的,就位。
  看来给金怀远准备的第二波惊喜,已经到位。
  贺琛抿了抿薄唇,冷笑出声。
  随即拿起那罐鸡汤,鲜美的鸡汤沿着唇顺喉而下,零星有几滴顺着嘴角,流过一上一下的喉结,已经有些缺水的肺腑一下子得到抚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