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他先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却没在餐碟上找到他们常用的暗记。
  喃喃自语道:“主子是不是不相信饭是我送的进去的?还是诏狱管得严?”
  跟在船上一样,他洗干净了才把碟子送回茶楼。
  “莫娘子,主子都吃完了,吃得干干净净。”
  莫玲珑正在做面点,洗掉手上沾的面粉后,把他带到一楼的雅间,拿出何望兰练字的纸,问道:
  “他可有什么爱吃的东西?我每日做了他吃,换换花样胃口也好些。”
  在诏狱这种地方,想必皮肉受伤难免,多吃些肉菜荤腥人才撑得住。
  阿竹又是一番感激涕零。
  仔细地回忆这么多年,贺琛吃东西的习惯,他不太确定地说:“主子不怎么挑食,他爱吃肉,爱吃鱼,口重。菜不怎么爱吃,但莫娘子你做的今天都吃完了。”
  爱吃鱼啊,这好办。
  如今唯一还能在市面上买到,且价格还未离谱的荤腥,可能就是鱼了。
  莫玲珑用碳条落笔:“那明天给他炖鱼汤,如果能买到虾,再做个蒜蓉蒸虾,配上菜饭,这样菜也有了。”
  “现在肉不好买,但是我这里有鸡,他要是口重,那鸡公煲应该爱吃……”
  此刻茶楼人很少,雅间能隐隐听到后院传来的鸡鸣声。
  如果忽略掉外面零星的议论实事的人声,几乎让人有种平安喜乐的错觉。
  但阿竹知道,世道马上要不太平了。
  虽然他们议事的时候都关着门,但他毕竟日日伺候着,即便主子滴水不漏,但夜鸢和夜焰他们几个偶尔说漏只言片语,也能让他猜到——
  他们在做一件很厉害,又有些危险的事,比如上京很快就要天翻地覆。
  莫玲珑写完张菜单,递给阿竹:“你瞧瞧有什么他不吃的,我好调整……”
  “莫娘子!莫娘子在哪?”周大急促的喊声传来,打断她的话,“霍娇伤着了!”
  她一下子站起身推开门,见周大背上的小姑娘蔫蔫的,额头碰了个大口子,血正在滴滴地往下流。
  阿竹唬了一跳,冲上前搭手相帮。
  莫玲珑快步迎上去,茶楼里零星的客人也已见到,不免唏嘘:
  “那帮人饿极了什么都干得出来,这是馒头车被抢了吧?”
  “好人难当,三文钱的馒头现在外边没见了,逮着明抢动手了……”
  “别说人家三文钱的馒头车,你看咱们东四巷的食摊儿,都快关门了,谁惹得起这些不穿鞋的?”
  莫玲珑皱眉:“你们帮我把她送到楼上,让她躺下。”
  霍娇抬头,血糊在她一只眼睛里,但还是眨都不眨地看着莫玲珑,急切地说:“不要,会把床弄脏的!”
  “弄脏就换。”
  她没有包扎的东西,请来何芷给孩子收拾伤口。
  好在虽然看起来吓人,但擦干净后创口不大,用上药之后就止住了流血。
  莫玲珑拉上帘子好让她休息,小姑娘伸手拉住她:“师父,我不怕,我还可以继续干的!”
  室内光线晦暗,霍娇脸上很急。
  “有些事,换个法子也能做。”她轻轻抚了抚孩子的发顶,“不要紧。”
  出房门,何芷站在外面,看着她欲言又止,眼神里都是慌张失措。
  “走,我们商量一下。”
  楼上没有客人,两人就近在一张茶桌坐下。
  阿竹还没看完那张菜单,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便挑了个远远的
  座位也坐下。
  莫玲珑看着她发白的脸色,轻声:“你是不是有点害怕?”
  何芷被一言说中,抬起眼睫,惭愧地点头:“是,这几天都没睡好。”
  好几个夜里,她听到巷子里还有吵闹喧哗声,就觉得害怕。
  这种喧嚷声,总是让她想起小时候家里的那场半夜突如其来的变故,惊悸难眠。
  她陷入一种矛盾。
  一面感受到了莫玲珑描绘的那种“名声”。
  她现在出门颇受尊敬,肉铺老板,茶行掌柜,都说她菩萨心肠。
  就连很久未见的李郎,这两日都差人送信过来,关心她吃用是否无忧,言语之外较之前多了几分看重。
  一面她又觉得自己不配。
  偶有噩梦,梦里她重新经历了一夜失去所有,而那些称她女菩萨的人,发现她曾是教坊司乐户,冷箭背刺,让她抬不起头来。
  莫玲珑平静地看着她:“如果害怕,就把茶楼生意暂停,开个窗户只做点心外卖。”
  她们都清楚,这是相比茶水而言利润更高的东西。
  “点心外卖?”何芷抬起头。
  “对,客人不进店里,在窗口买了带走。至于馒头……”莫玲珑微微停顿,“我们也做外卖。”
  如果这样,就不会有人流血。
  何芷眼里瞬间有了些神采,可又有些惴惴:“真能这样吗?可沈府尹不是说要咱们在四个坊卖吗?”
  莫玲珑微微一笑:“可他也没做到上京城里无流民啊,再说不试试怎么知道?我明天去京兆府谈谈。”
  旁边的阿竹探头看着窗外,分了一只耳朵听她们商量茶楼的生意,不禁有些奇怪,怎么何娘子等莫娘子拿主意,到底谁是东家?
  两人说完,何芷心里大石落下,去催晚饭。
  莫玲珑见阿竹还在,问道:“阿竹,菜单有没有要改的?”
  “没,莫娘子你定的菜一看就好吃!我都想吃……”阿竹想起船上吃过的美味,口水就分泌出来。
  同福客栈的饭做得实在一般,米饭干硬都是陈米,荤腥不见,咸菜一股鸭毛臭。
  “那晚上留下来吃饭,晚上有香蕈鸡架汤。”
  只要卖鸡肉包,就有汤喝。
  “这怎么好意思……”话虽如此,阿竹已经含着口水站起来跟上了。
  饭桌上,何芷看着莫玲珑,将后续的计划说给茶楼伙计听。
  众人听了都觉好,特别是,当何芷说工钱不减,大家轮值上工之后。
  第二日,莫玲珑早早起床。得做完包点馒头,才能空出时间来去京兆府。
  听见床板响动,霍娇醒了也跟着起床,被一把按回去。
  “师父,我只是一点皮外伤,又不在手上,有什么影响?!”她急道。
  普通馒头容易学,她手劲又大,现在三文钱的平价馒头基本都是她来做的。
  有很多老客说馒头嚼劲大好吃呢!
  莫玲珑束好头巾,看着她说:“小孩子受了伤,生了病,好好休息才能好得快。待会儿再给你派活,现在睡觉。”
  说完,掩上门出去了。
  屋内黑沉沉的,霍娇愣了很久,连眨动眼皮都觉得干涩。
  师父说,她是小孩子。
  师父说,她可以休息。
  可她不是得有用,才能不被放弃吗?
  而有用,不是得像大人一样吗?
  要是当时多报两岁就好了,她想,十四岁就听起来大很多,不至于被照顾。
  楼下灶房。
  今天要做的面食很多,莫玲珑分批和面,调馅。
  趁发面的空档时间,处理配菜准备做鸡公煲。
  昨天送去的饭菜,那位贺郎君都能吃完,想必胃口还好。
  虽然求得了公主的提篮可以送饭进去,但一天只能送一次,做些味道重的饭菜,能让人吃多些。
  只有吃饱了才有力气去谋出路。
  这是奶奶常说给她听的话。
  莫玲珑切完配菜,去院子抓鸡。
  这些鸡缺食少粮已久,在老伯手里练就了一副野地觅食的好眼力,躲起人来灵巧非凡。
  每次捉鸡都要上演一番鸡飞狗跳的戏码。
  莫玲珑半弯腰,准备好了扑鸡的动作,盯住其中最笨的一只,缓慢地接近。
  院子另一侧,二楼正房的窗户后,何望兰揉着还有些迷瞪的睡眼,正准备出声加油。
  忽然,院子上空掠过一阵风,尖利的鸣叫声随着一道阴影自上而下传来,打断了她张嘴的动作。
  院子里那些鸡嗖地一下,挤到院墙角落里瑟瑟发抖,有一只掉队的眼看挤不进去,扑楞了一下翅膀反向扑进莫玲珑的怀里。
  莫玲珑抱着鸡抬头看向声音的方向——
  一只臂展超过两米的大鸟悬停半空,眨眨眼跟她对视上,又看向她怀里那只没出息正兀自发抖不敢眨眼的公鸡,像是在品评是否值得入口一样,打量完倏然调整方向,旱地拔葱飞过屋脊,只留下挥翅的杳杳余音。
  这只鸟我曾见过的,莫玲珑想。
  “娘,那是什么?”何望兰眼睛瞪得溜圆。
  何芷小时候随父亲在边关小镇住过,认出这种经过训练后,军中常用作传递消息的珍禽:“应该是雕吧,比海东青大好多,你见了可得千万躲远点儿,这种雕连羊都抓得起来,凶残得很。”
  她皱眉,“怎的出现在上京,难道是要打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