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几天下来,连青翠都叹服:“绝了,连面馆都没这么多花样!莫娘子,你怎么能想到这么多面的?”
  是啊,她会做很多种面。
  因为上辈子还没出师的时候,自己跟奶奶相依为命,生活费真是一块钱恨不得掰成两半用。
  面条是最为快捷经济的吃食。
  用范氏的炉灶,不必跟其他客人抢船灶用,干净又卫生。
  可时间一长,两方客户的界限有些模糊。
  或许是吃了两顿加过山楂炖的牛肉,沈小爷的胃口空前绝后得好。
  好几次硬是从贺琛主仆的锅里,哭着喊着要到小半碗。
  每每如此,范氏便顺水推舟地推销做给她们的汤水或菜品:“莫姑娘,上次瑞儿吃了贺郎君他们的面条,这么多菜我们吃不完也喝不完,不如给他们两碗。”
  莫玲珑便会如实告知阿竹,由他们自己裁决要不要接受。
  这种情况下,阿竹会耍赖要吃,直到那道清厉的声音冷下来:“吃完自己领罚。”
  几次下来,莫玲珑也只见过窗前伏案的背影。
  那位贺郎君仿佛有写不完的公文奏疏,看不完的文书材料。
  天天就这么坐着,不怕腰肌劳损吗?
  即使不劳损,也会得痔疮吧?
  为此,莫玲珑有些惋惜。
  直到有天一大早,这艘船不知怎的行船中猛烈地一晃,把她晃醒了。
  顿时,她想起了前世看过的灾难电影。
  一向有些起床气的莫玲珑,立刻从床上跳下去,飞快披上外裳系好腰带推开门。
  迎面却见另一艘十分考究华丽的官船从眼前缓缓而过,船的尽头挂着一对写着“金”字的宫灯。
  而自己乘的这艘漕船贴着运河岸边,已经让到无处可让的地步。
  原来,只是让行。
  此时其他舱房的客人也三三两两从房里探出来:
  “怎么回事?刚差点从床上滚下来!”
  “没瞧见前面这艘吗?这可是上京高官才能坐的船,嘿,民让官呗。”
  “……”
  她收回视线,才发现甲板尽头那里站着个人。
  手里提着把长剑,身穿黑色窄袖劲装,腰间皮质束带泛着冷意的光泽,将他勾勒得挺拔颀长。
  此时,他正背对着莫玲珑,久久盯看对面的豪华官船。
  明明看不见对方的脸,但她莫名确信,他就是那位贺郎君。
  在船上待了二十来天,能有这份身高的,只见过这位。
  这么早出来练功,怪不得坐着腰身提拔,也无痔疮之忧。
  只不过——他看起来好年轻,比她猜测的年纪小许多。
  她胡思乱想一通,转身回房。
  第二天上午,漕船抵达上京码头,站
  在甲板上能遥遥能望见城市边际线。
  莫玲珑去上房收拾自己留在那里的调料和食材,并郑重谢过范氏。
  范氏主仆都已经穿戴完毕,虽然颜色依然素净,但面料考究不凡。
  沈小爷也换上了素色软缎圆领小褂,还不知从此就要分开,看着她傻乐,流着口水说他新学会的词儿:“面条好吃,肉肉。”
  范氏生出依依不舍,握着她手流露真诚:“莫姑娘,我家就在内城东坊的头里,你要是有空,可要来玩。”
  李嬷嬷抱着沈小爷,听范氏邀她上门,心中有些震撼。
  这莫娘子再是伶俐,也只是个厨娘,哪里能登府尹夫人的门了?
  青翠早已替她收拾妥当,郑重将包袱交到她手上:“莫娘子,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说完,莫玲珑弯腰捏了捏沈小爷的嘟嘟脸:“记得要好好吃饭。”
  然后又对一旁的李嬷嬷提道,“要是天气热了他胃口不好,可以让厨房在做肉菜的时候,加点儿山楂或陈皮。”
  “好。”李嬷嬷收起异色,“奴婢记住了。”
  现在真要再见了。
  她摆摆手离开,再下楼去向阿竹主仆道别。
  莫玲珑抬手一敲,门应声而开。
  里面空无一人。
  那个白天腰杆挺直伏案,凌晨穿劲装练武的男人,最后也没见上。
  第9章
  原来他们已经走了。
  莫玲珑转身回到隔壁,推开门,地上躺着一个鸦青色信封。
  她拿起检查一番没见异常,拆开看里面是一张素宣,四周毛边整齐,应是从大张纸上撕下。
  上面写着:
  「感谢多日费心。」
  落款是一个贺字。
  像是匆匆写就,笔迹潦草狂放。
  真是个奇怪的人。
  一连十多日,她竟连对方正脸都没打过照面。
  似乎永远在忙,却又精力惊人。
  莫玲珑把东西重新打包。
  上船时大包小包,路上吃得七七八八,如今包袱轻了很多。
  她把包袱往肩上一挎,随着人潮也上了岸。
  码头上,候着许多脚夫、轿子、牛车和驴车,吆喝着揽客。
  莫玲珑问了价后,选了价位适中的驴车,那人听她要去东四巷,报了个一百文的低价。
  这些信息,都拜前男友所赐。
  过去的三年时间里,他没少跟原主画大饼。
  把入京一路怎么走,候考的时候如何住得经济,又能方便和同期社交,考中后礼部一般会安排的住所,包括万一高中封官,可能会分配的住处,都说得清清楚楚,活灵活现。
  按他说的,一甲进士获恩荣后,翰林院会给他们分配位于内城东侧的东四巷官邸。
  她自然是先去那里,探探虚实。
  与此同时,这个巷内一处两进院落里,刚见到老仆的陆如冈打了个喷嚏。
  老仆东伯风尘仆仆,泪眼汪汪,自责不已:“罪过罪过,是不是老奴把路上的寒气过给公子了?”
  “不关东伯的事。”陆如冈擦了擦鼻子,“或许是今日去章大人府上,花开得太盛,沾了花粉鼻痒,多喝些水睡一觉就行了。不过,东伯你怎么才回?你都去了两个月了。”
  “公子,老奴没办好差,哪好意思坐船回来!”东伯眨着浑浊老泪:“我就走一路,搭一段别人的牛车,走一路,搭一段驴车……”
  陆如冈听完顿时脸色一变,提了声调:“东伯,没办好差事什么意思?是,是玲珑不肯还我庚帖吗?”
  “她哪好意思不还!只是她……她……”老仆吞吞吐吐,觑着陆如冈的神情,不像是余情未了,才大着胆子说,“她悬梁了。”
  “什么?!”陆如冈一下子站起来,声音带上了颤意,“她死了?!我,我只想跟她把庚帖退了,我同她的婚事还没到纳吉那一步,也不耽误她另嫁,她竟然这么想不开,这可……”
  脑海中浮现莫玲珑娇美可人的模样,心也跟着一颤。
  她竟爱自己如此之深……
  其实,他亦对她有几分真情,只是……
  老仆面色难看地哼了一声:“装模作样罢了,要是真想死,哪里会刚好就这么巧让人救下?老奴把她给公子的定情信物和庚帖还给她后,她当着众人面晕倒,我连话都没说完呐,害得我让人指指点点,累及了公子的名声!”
  “我早说,她不是个贤妇,若是夫人健在,断断不会给公子定下这门亲事。”
  今日正是休沐日,巷子里脚步不断,不时传来几声熟悉的交谈。
  听过东伯的话,陆如冈有一种仿佛置身于众人口诛笔伐之下的错觉。
  这辈子他最落魄的时候,便是在莫家的三年。
  一路从家乡艰辛北上,丢了拿母亲留下的嫁妆典当才备足的盘缠,如果不是东伯舍下脸皮求助于莫家帮工,他也因才学出众,得了莫家爹爹的欣赏……
  还未走到上京,他便已饿死了。
  那时他自觉百无一用是书生,但莫玲珑说“就喜欢有学问的男子”。
  莫家爹爹提起婚事的时候,他真的也想过和莫玲珑举案齐眉,相伴一生。
  当时不是假的。
  但来了上京,看到这市井繁华,这人上人的世界,他动摇了。
  如果,他想,如果莫玲珑处在他的位置,也会做出同自己一样的决定。
  一穷二白地摸爬滚打,没个靠山提携,太累太难了。
  纵使金子终于闪光,但上京处处是黄金。
  来上京小半年,他已看得非常清楚,自己身上唯一称得上不可多得的优势,便是清清白白孑然一身。
  他会是泰山手下,最听话的一枚棋子。
  上京五品以上,这样的赘婿就有不少。
  “东伯,你没有对玲珑说,我今后会好好补偿她吗?”陆如冈急声问。
  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他如今荣恩翰林编修,是清水衙门,但三年后他就能去六部。
  他也不多拿,他只取应得的,一定会好好补偿她,几倍地补偿。
  东伯双眼一瞪,大声说:“当然说了,原原本本说的!那莫玲珑还是悬了梁,老奴有什么办法?!依老奴说,公子你快些把章家的千金哄哄,婚事尽早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