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却不知为何,在这看起来不过二八年华的姑娘面前,有些心神不定,生怕她觉得自己低看了这份手艺。
  莫玲珑看着她,眼眸如水般明亮:“我是厨子,又怎会不屑于做饭,再说,夫人你邀我,也是帮我。我不光有收入,还可以省不少银子。”
  500文一天,剩下的航程能有八、九两,普通人得赚几个月。
  不少了,足够她在上京先落脚。
  见她答应,范氏一颗心放下。
  只是意外,未嫁模样的莫玲珑居然如此坦荡直言自己需要银钱。
  要知道大安朝厚嫁成风。
  一个有着丰厚嫁妆的女子,在谈婚论嫁时可挑选的范围要大得多,出嫁后在婆家的腰杆也要硬得多。
  哪怕家底不厚,未嫁女出门在外也绝不可寒酸露穷。
  她不怕嫁不出去吗?
  范氏自持修养,不好开口问。
  但她很快发现,跟那些金银绸缎死物相比,这份手艺应是莫玲珑最好的嫁妆和底气。
  ——只需一口锅,就能有想不到的美味佳肴。
  但凡开店,便不愁生意。
  当晚,范氏吃上了荠菜烩面,凉拌青瓜鸡丝,和说不出来加了些什么,但香酥得让人恨不得连舌头都吞下去的炸丸子。
  正对这间舱房的楼下二等房里,阿竹闻着不知哪儿飘来的诱人香味,愁眉苦脸地咽着拉嗓子的烧饼:“主子,下次靠岸,咱也去买两个菜打打牙祭吧,啊?”
  贺琛坐姿如松,酣畅淋漓地将此份提报的上半篇收尾,才搁下笔。
  他按了下饿得隐隐作痛的腹部,饮过一口茶后,也拿起干硬掉渣的烧饼:“银子你看着花。”
  “您忘啦?咱们丢了银子,统共就还剩二两,怎么花都只有吃烧饼的份……”阿竹默默哀叹。
  房门笃笃敲响,青翠隔着门问:“贺郎君在吗?我家夫人让我送点饭菜过来。”
  第6章
  听见有吃的,阿竹跳起来开门。
  门一拉开,只见刚才让他借着香味咽烧饼的饭菜,一样样精致可口地躺在提篮里,香得他顿时口水直流!
  鬼使神差地,他一把接了过来。
  贺琛淡淡瞥他一眼,阿竹手一哆嗦,缩起脑袋。
  男人起身:“某谢过沈夫人,饭菜就不必了。”
  说完又看着阿竹,让他还给人家。
  阿竹哪肯放走到嘴的肉,他看清了,有鸡丝儿,有炸肉丸,他要吃肉!
  当下也不顾当着外人了,顶住压力护着提篮跳开:“我不,就不!”
  青翠捂嘴笑:“郎君就别客气了,夫人找了个大师傅,每日请她做,我们菜买得也多,反正就多两双筷子的事,千万别客气。”
  贺琛依然摇头:“不可。”
  “沈夫人又不是外人!”阿竹为捍卫篮子里的饭菜据理力争,抻着脖子顶嘴,“咱们不要才显得生分了!”
  “是啊。”青翠后退一步转身,对阿竹做了个谢谢的手势:“请郎君莫要让奴婢为难。”
  说完飞快转身离开。
  她刚才瞧见了,再不走,阿竹的口水都要滴下来了。
  还是让他们这对主仆自己撕吧,她只要交差。
  门一关上,阿竹飞快地把里面小巧玲珑的碗碟摆出来:“主子你再凶我,哪怕打我都来不及了,我今天就要吃,吃定了!”
  但他依然是个懂事的随侍,每样菜都只扒拉走一小半,拿个碗把饭菜倒一块,搅一搅往嘴里塞。
  这么一拌,什么卖相都没了,可入口的味道层次依然分明。
  “好吃,太好吃了!”一张嘴又要忙着嚼,还要忙着说话,忙坏了。
  他飞快吃完终于放慢速度,意犹未尽地用一小碗面汤泡那块还没啃完的烧饼。
  干硬的烧饼,泡进面汤一下胀酥。
  吸饱了汤汁仿佛被注入灵魂,变得绵软酥香,入口即化。
  ——乖乖,沈夫人是哪里找的厨子,也太神了吧?!
  风卷残云吃完,阿竹领罚。
  他垂着脑袋,干脆利落地跪下,跪得一丝不苟:“主
  子,罚吧。”
  犯错的时候,贺琛真会罚他。
  并不会因为多年的主仆情分,而手下留情。
  往常他都要偷奸耍滑想办法赖掉,今天心甘情愿。
  这顿饭值,太值了。
  “先反省。”
  贺琛冷冷说完,起身出了房门。
  “不先吃完再走嘛?”阿竹惋惜地看着篮子里的菜。
  等他回来,还不都冷了啊?
  贺琛站在房门外甲板上等了片刻。
  先抬手辨了下风向,又回忆刚才菜香味的方位,微一思忖抬脚往上一层船舱去。
  这艘漕船顶上是仅有五间,且售价高昂的一等舱房。
  与下面的船舱相比,要清净雅致得多。
  一路上来,贺琛只在梯子上遇到一个人。
  他上行,对方下行。
  视野中六幅素绫裙摆被双手微微提起,露出豆绿棉布鞋面。
  正脚步脚步轻快地拾级而下。
  他忙移开视线,后退至梯下,待姑娘下到甲板才抬脚重上。
  擦肩而过时,对方身上淡淡的菜香让他表情微凝。
  恰好是他房里那一篮菜中,最香的那一碗炸丸子的味儿。
  两人交错后渐行渐远,对方跃然的脚步很快停住。
  贺琛听声辨位,听到身后第二间房门打开,然后关上。
  他收回注意力,抬脚继续上梯。
  缓步走到第二间,那炸物的油香浓烈起来。
  应是这一间。
  他轻轻抬手扣响:“贺琛见过沈夫人。”
  门内有人应声。
  很快,门向内打开。
  范氏牵着孩子,在婢女陪侍下,请他入内坐坐。
  贺琛侧过身,垂下眼睫:“不了,某冒昧打扰,是为谢谢沈夫人的饭菜。”
  范氏从夫君那听过不少贺琛的“事迹”,这位名动上京的巡按御史为人刚直。
  她刚才还在担心,会被不留余地拒绝。
  “就几碗菜,哪里就值得谢了!”她笑意温和,“因我的婢女不通厨事,买多了菜,就做多了。我想你一个人出门,又要忙公事,吃得自然潦草。真要算,还得谢你帮我们厉行节约,没浪费这些……”
  说着,范氏抬手指向窗户。
  那里吊着几块腌肉,正迎风摇晃。
  刚才吃完晚饭,莫玲珑说这么多肉放着,两天就要坏,便说做成腌肉。
  她拿来自己准备的香料,用盐炒热炒香了之后,均匀抹在肉块上,然后吊起来。
  “江风挺大,吹几天就入能入味,到时候我给你们做轻奢版腊味松,用来送粥最香了。”
  虽然没吃过腊味松,但听着就觉得一定香!
  贺琛弯腰一揖:“多谢沈夫人。碗碟待会儿洗净后送上来。”
  范氏回了个礼:“再谢可就见外了。你是外子欣赏的知交,要是让他知道我明知你同行,也不照拂你吃饭,可要同我闹。再说我也是运气好,在这船上寻到个手艺极好的大师傅,如果是我婢女的手艺,也不好意思让你尝啊!”
  闻言,贺琛抿了抿唇:“某谢过沈夫人。”
  再度行礼后,退后离开。
  阿竹在房里跪着地等待自己的“审判”,但贺琛回来,竟没多说什么。
  只是继续吃完他的烧饼,没动那几碗色香味俱全的饭菜。
  “……主子,你不吃吗?”他惴惴不安地问。
  吃着烧饼的贺琛面无表情,好半天回给他一个冷淡的嗯字。
  喝了口水咽下粗硬的饼渣,才说:“不吃。”
  他肉体凡胎,自然分辨美味同糟糠有着云泥之别。
  但他不会与沈府尹为伍。
  他要做的事,在他人眼中实在大逆不道。
  因而也不会让任何人,碍着自己的路。
  阿竹见他真不吃,便叨叨:“那也别浪费了……”
  他把剩下的那一半饭菜扒拉到自己面前,一边吃一边表达:
  “太好吃了这炸丸子,看起来外面干干脆脆的,但里面是松松的,一点儿不费牙还有肉汁儿,一口下去别提多美了,酥脆多汁……哎,可惜这小丸子就两三个。”
  “主子,咱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烩面!你看骨头汤炖得白白的,喝在嘴里有点儿粘嘴,但是,它一点都不腻!因为加了……这是荠菜吧?切得碎碎的,味儿清香!”
  阿竹喝起汤来动静惊人,恋恋不舍地吃最后一份小菜时,惊叹不绝:“最神的是这拌鸡丝儿啊,看这色儿,红润润香喷喷的,咱们下来这段时间可没见过这么好的红油!鸡肉丝儿吸饱了料汁儿,偏这瓜丝又特别清爽……绝配,绝配啊!”
  就着色香味俱全的实时播报,贺琛平静吃完了烧饼。
  阿竹带着享受的余韵打扫干净,拎起篮子去洗碗。
  生怕这位爷又想起还没罚他的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