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但真的就此斩草除根,嬴政又舍不下韩非这位大才,只是现在这种情形之下,似乎并没有两全之计,让他甚为遗憾。
  嬴政不由看向扶苏稚嫩的小脸,扶苏会是这个转机吗?
  若能让韩非以老师的名义留在扶苏身边,或许能解了暂时的两难困境。
  扶苏不是寻常稚子,身后有历代先王,还有自己,韩非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教秦国的长公子帮韩国。
  嬴政点头道:“韩先生的确很好。扶苏,你若是喜欢他,阿父就许他做你的老师。”
  扶苏笑着拜谢:“多谢阿父。”
  嬴政摸了摸扶苏的头,亦笑道:“寡人会传一道令,往后只许他专心做你的老师。”
  扶苏心下明白父亲的用意,面上却只作出懵懂无知的模样:“我会认真听先生教诲,不辜负阿父的良苦用心。”
  ……
  第二天,韩非便被秦王指派去给大公子当老师了,且秦王的传令官再三强调,往后韩公子非只需要教大公子,别的事一概不要管了。
  韩非性情固执,脑子却很灵活,一听这话他哪能不明白秦王的意思,这明显是嫌自己烦了。
  嬴政爱韩非的文章和思想,在他刚来韩国时,常请他过去谈论,然而不管是什么话题,韩非总能拐到存韩伐赵上头去,日子久了,嬴政的嫌弃显而易见。
  韩非当然也能看出来秦王对自己的态度从欢喜到不耐烦,但他是韩国的公子,虽然他是被韩王推出来出使秦国的,且韩王大概率是盼着他死在秦国的,但韩非不为韩王,却不能不为自己的母国,就算秦王再烦他,他还是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存韩伐赵之事。
  这道令一出,韩非就知道秦王对他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不过令他诧异的是,秦王竟然选择了这样一个堪称柔和的处理方法。
  纵然秦王总表现的礼贤下士,但韩非能看出来,他不是个仁爱慈和的君主,自己并非是秦王不可或缺的人,这种温和的手段,实在很不秦王。
  韩非在屋内转了几圈,还有一个更想不明白的疑惑。
  秦王厌烦自己,却将自己推给他的长子,又是什么意思呢?
  秦王想要一个韩国的公子为他所用,他自己没有做到,满朝秦臣他不用,却用自己年仅五岁的长子吗?
  难道这位秦国的大公子有什么奇异之处吗?或者秦王幼稚到要用一个懵懂稚子来羞辱韩非?
  怀着满腔疑惑,下午,韩非入秦宫见到了秦国大公子扶苏。
  韩非一眼看过去,只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幼童迎候在此,见到他便主动见礼,态度恭敬:“见过先生。”
  韩非回礼:“大公子。”
  二人步入内室坐下,韩非先问扶苏读过什么书,扶苏一一说了,韩非又问他何时开始读书。
  得知他学字一年读书半月后,韩非抿唇不语了。
  别的暂且不说,秦国的大公子确实是个天资聪颖的。
  见韩非抿着嘴没有说话,扶苏先道:“我听阿父说,先生是从韩国来的,我从没离开过宫中,请问先生,韩国在哪里?”
  韩非看向扶苏,秦王长子,不出意外的话,他会是秦国将来的继承人。
  他真的琢磨不透秦王为何让他来做大公子的老师。
  韩非敛眉答道:“大公子,韩国在秦国东方。”
  韩非口吃,是以说话的速度有些慢。
  “哦。”扶苏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出于好奇,李映争取到了今天跟随扶苏听课的机会,听到韩非的回答,他忍不住在心里撇嘴,这话等于没回答,从地理位置上来讲,其他六国都能说一句在秦国东边。
  “我看过先生给我阿父的上书,先生明知道游说的困难或者可能导致的灾祸,为何还坚持要说服我阿父存韩呢?”扶苏再次问道。
  韩非愣了愣,问道:“大公子读过我的文章?”
  扶苏笑道:“我读过很多先生的文章,或许并不比阿父少。”
  韩非随口问了几句,扶苏对答如流,用事实证明他的话没有掺任何水分。
  韩非在心中苦笑,上天怎么如此偏爱秦国?秦王远胜列国君王,秦国的公子将来大约也会胜于诸国公子。
  韩非便不将扶苏当做懵懂稚子,他反问道:“若是易地而处,大公子,你会坐视不理自己母国的处境吗?”
  扶苏残忍道:“弱肉强食,先生,你也只能保全韩国一时。”
  “弱肉强食?”韩非揣度了片刻,“列国诸侯,如今正是弱肉强食,大公子,这是秦王教你的吗?”
  扶苏摇头,“弱之肉,强之食”出自<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TangChao.html target=_blank >唐朝韩愈,他也是说完才反应过来。
  韩非并没有深究,他是个极聪明的人,自然看得清韩国的困境,看得清自己的处境。
  韩非叹道:“或许是……知其不可而为之。”
  扶苏明知故问道:“这是孔门之语,先生竟读儒家的文章?”
  韩非道:“我的老师师从儒家。”
  扶苏适当地露出了些惊讶的神色,又道:“先生师从儒师,精于法家,那么,你打算教我什么呢?”
  韩非想了想,再一次反问道:“大公子,你想让我教你什么?”
  扶苏道:“我觉得先生很会讲故事。”
  韩非露出了他的第一个笑容:“好,我便给大公子讲几个故事。”
  韩非的教学持续了一个半时辰,李映作为这场师生教学现场的唯一观众,有幸旁听到了法家集大成者韩非子所讲的……成人版童话故事。
  韩非走后,李映凑过来吐槽道:“大公子,等印刷技术成熟了,你可以给韩非印一本童话故事书,不过得写上十八岁以下的未成年人禁止阅读。”
  扶苏喝了杯水润润嗓子,听到这话他笑了一声:“你不会以为造纸术和印刷术会推行开来,然后就是全天下的人都可以读书了吧?”
  李映撇撇嘴,道:“我当然知道不可能,你们封建社会最怕老百姓都读书了。”
  “那你就少操心。”扶苏道。
  ——行吧。
  李映又问了一个当下很关键的问题:“大公子,这样就算救下韩非了吧?”
  扶苏道:“他还没有放弃说服我爹,当然不算。”
  “啊?”李映挠挠头,“那怎么说服他放弃?”
  扶苏道:“等韩国灭了?”
  李映道:“他可以复国,大公子,想想张良。说到张良——”
  “不可以。”扶苏抢先道*。
  李映道:“大公子,你还没听完我的话。”
  扶苏自顾自盘算着:“不过,韩信、萧何、陈平、曹参都可以,还有谁呢?”
  李映嘿嘿一笑:“刘邦也可以。”
  扶苏道:“他不可以。”
  李映啧啧道:“大公子,你怎么能歧视姓刘的呢?”
  扶苏起身道:“就这样,我要去看看阿父今天有没有时间跟我吃饭。”
  “哎……大公子!”李映又将话拐回到最初的话题上,“我觉得其实只要李斯不给他送毒药,就算是救韩非救成功了。”
  扶苏道:“李斯容不下韩非,难道只是因为我爹爱他吗?这又不是后宫争宠。这叫政治斗争,想让李斯容下韩非,那你先让韩非一辈子不能为我爹所用吧。”
  李映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韩非这会儿还没进监狱呢,到时候再说罢。”
  “说到李斯,我刚想起来,他是你岳父啊,大公子。”李映又八卦道。
  扶苏顿了顿,道:“是,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昭襄先王,即秦昭襄王嬴稷,也就是完璧归赵、渑池之会等故事中的大反派秦王。
  “知其不可而为之”出自《论语宪问》。
  自相矛盾、守株待兔、买椟还珠、智子疑邻都是韩非的寓言小故事。
  《史记李斯列传》:诸男皆尚秦公主,女悉嫁秦诸公子。关于扶苏的妻子是不是李斯的女儿,没有确切记录,本文属于私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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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章
  ◎阿父教导。◎
  李映抠了抠手指:“嗯,就是……”
  扶苏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斩草要除根,胡亥杀了兄弟不够,还要杀姐妹,更没有理由放过我的妻妾子女。”
  李映道:“好可怜……李斯竟然都不救一救自己的女儿。”
  扶苏冷冷道:“一个女儿,比不上他的丞相侯位。”
  李映想起《史记》所载,李斯是怕扶苏继位后重用蒙恬,他和秦国先时的丞相一样不是被杀就是被驱逐,才选择和赵高、胡亥同流合污的。
  既然踏出了第一步,李斯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然而,过不了多久,李斯就会被赵高陷害,李家被夷了三族,“长有封侯,世世称孤”成了一个笑话。
  扶苏出神了片刻,垂首黯然道:“是我连累了他们。”
  扶苏自刎时尚且以为是父亲的旨意,尽管伤心欲绝,却从没有担心过家眷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