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难道是对抽签结果不满意?李玲暗自揣测。
  褚健时从人堆中挤出来,西装领带在拥挤的场地里被挤歪,他满头大汗,场馆里的空调此时也觉不出有什么用,除了燥热还是燥热。
  “李玲,你来。”褚健时撑着大腿直喘粗气,拉着李玲的胳膊,找了个折叠椅就坐了上去。
  李玲又回绝了媒体的采访,站在褚健时身边问:“怎么了褚老师,你怎么累成这样?”
  “行了别提了。”褚健时满肚子火,但也不能冲着李玲撒气,憋屈地说,“你把西藏的安排去哪了?”
  “他们刚结束就回宿舍了。”
  “我看看,明晚吧,明晚让他们和我见一面。你订个餐厅,正经点几个菜,花的钱找我报销。”
  “那胡桃队呢,也要安排吗?”
  褚健时扬起眉:“不用,今晚我们定好了,你结束就直接下班吧,回去好好休息。”
  “行,老师你也注意身体,这没走一两步就喘上了。”
  李玲还有闲心调侃,褚健时倒是一点都笑不出来。他瘫在折叠椅里,莫名显得有些颓废,再看向远处被众多媒体围住,衣冠楚楚仪表堂堂的总监和副总监,顿时觉得自己这十来年在世糖赛,屁都算不上一个。
  混了半辈子,还是让人拿捏的软柿子。
  他恨恨地拧了把大腿,从椅子上坐起来,也没和任何人打招呼,追着胡桃队离开的方向,也离开了场馆。
  从会展中心离开,杨陶坐上副驾驶,依旧不想说话,苦着脸生闷气。
  贵舜戳着他的肩膀:“怎么了?怎么突然又不高兴了?”
  “这个狗比赛,觉得我们好欺负,把我们排给那什么黄金百香果队了,就为了保他们进决赛。”杨陶系上安全带,把刚刚在台上的事都吐了出来,“我去抽签,箱子里就一颗球!和谁一组都是定好了的。”
  第66章 绿丝绦
  “果然……”贵舜悠悠叹了口气,靠在后座,“还是这副德性。”
  “你就一点不着急?”杨陶‘噌’地回头,气呼呼的样子像是发怒的河豚,头发都成了炸开的尖刺。
  贵舜歪头靠在唐兰山宽阔的肩膀上:“着急也没用,轮次都定了,我难道还能扭转乾坤?都和你说我同行没几个好东西,你非说我有偏见,这下信了?”
  “哦。”杨陶声音闷闷的,坐回副驾驶,抓着安全带自言自语,“但组委会是组委会,参赛的又是另一批人。其实西藏队更惨,直接被分给海选第一的队伍了。”
  “所以说啊。”贵舜伸手敲了敲杨陶的脑袋,“还有人比我们更惨,这样一想,你就高兴点了。”
  “我更不高兴了!”杨陶怒道,“人家大老远从高原过来,到这都醉氧了,整天晕乎乎的,结果就被当炮灰欺负。”
  贵舜啧啧感叹:“我们家小杨桃还挺有同情心。”
  “烦人……”
  杨陶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贵舜探头去看,发现他窝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眼里泪光直闪,眼瞅着就要掉眼泪。
  “哎哎哎桃儿,别哭啊!”贵舜急忙从唐兰山的口袋里掏纸巾。
  胡鹭跟着一脚刹车把车停在路边,从中控台的储物柜里抽出纸巾,先贵舜一步送到杨陶面前。
  “我没哭!”杨陶抓着纸巾,试图把眼里的泪花憋回去。
  但流眼泪这事,越是想忍住,鼻子就越酸,喉咙后头似乎被压住一般,哽咽的感觉一阵阵的停不下来。
  杨陶抓着胡鹭的手,嘴巴一瘪,眼泪就滚滚而出:“我没想哭,我只是觉得他们很过分,把别人的心血和热爱当成可以随意践踏的东西,还要装模作样的说完全公平。哪里有什么公平,明明都是内定。”
  胡鹭不行了,心脏像被揪起来了似的难受,他握着杨陶的手,柔声安慰:“陶陶、宝贝,不哭了啊,我会解决的,我有办法。”
  坐在后排的唐兰山闻声,终于动了动身体,微微前倾,看向胡鹭问:“你想做什么?”
  胡鹭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实话:“也没什么好办法,别人有靠山,我们也有靠山啊,我们家几十年做糖,人脉和资源都不缺。什么百香果火龙果,为什么会觉得我们就一定输呢,我们水平不差,本来公平竞争就不见得会输。现在有暗箱操作,如果有人想使绊子,糖坊就是我们的靠山,赢的依旧会是我们。”
  “你怎么保证能赢?”唐兰山问,“如果是用不好的手段,我不会同意。”
  贵舜烦躁地捂住唐兰山的嘴:“你这人怎么说话怎么这么让人不高兴,别人都跑你头上拉屎了,你还要鼓掌说拉的好?”
  这话一出,杨陶顿时哭不出来了,他默默放下纸巾,干巴巴地说:“舜,你说话真挺糙的。”
  “糙就糙了,还能怎样?”贵舜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心想这一车人没一个让他顺心的,干脆闭上眼睛躺倒在后座摆烂,把腿搭在唐兰山的大腿上。
  过分嚣张的姿势让杨陶不忍直视,扭过头去。
  唐兰山则默默整理贵舜上掀的衬衫,遮住露出的一截腰肢,指尖滑过那片柔软的肌肤时,余温烫得唐兰山浑身都像触电般颤动。
  胡鹭叹口气,重新开车上路。
  这辆车是从糖坊开出来的,那天和莲姨吃过饭,莲姨便把这辆停在车库里半年都没开过的帕拉梅拉送给了胡鹭。
  有了座驾,出门到哪都方便。杨陶瘫在副驾驶上,望着窗外的飞驰的街景发呆,眼中是灰色一片、绿色一片,刚洒过水的绿化带被洗去了灰尘,显得格外亮眼。
  杨陶将额头抵着窗户,自言自语:“还没想好第一轮要做什么呢就遇上这种事,要怎么办……”
  贵舜闭着眼躺在后座,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看开了,随便吧。”
  “你以前比赛也这样吗?”杨陶扭过头看着贵舜,“我靠,我突然想到,你不会是有靠山的那一类吧!”
  “我有个屁,我有靠山能被骂成那狗样?”贵舜无奈道,“比赛不止拼实力,也要比一些情商和手段,比如提前给自己找好能乘凉的大树。如果不想被皇牌选手当炮灰踩掉,又没有靠山,那就只能装一装样子,让自己有一种癞蛤蟆的劲。”
  说着,他回忆起往昔岁月,独自参加个人赛的那段时间,大赛内部简直乱成一锅粥。派系众多,纷争不断,他藏在各个派系之间,不攀附任何一派,默默无闻地苟到了最后一轮才发力。
  杨陶不解:“癞蛤蟆?和癞蛤蟆有什么关系?”
  “不咬人恶心人啊。”贵舜说,“躲在阴暗潮湿的角落,别人想除掉你觉得没必要浪费力气,不除掉你吧心里又不舒服,就这么慢慢留下来,留到最后,等决赛的现场投票,他们会突然发现,原来那只哑巴蛤蟆是个天才。”
  贵舜说了一堆,最后捂着脸笑,越笑就越觉得好笑,蜷缩在后座,原本一长条的人,缩成小小一团。
  “你不是在骂自己吧……”杨陶小心翼翼地问。
  贵舜从指缝里看着杨陶,小声道:“我没有骂自己,做一只蛤蟆没什么不好的,我做过一整个系列的蛙类翻糖雕塑。”
  “我知道啊,你被骂得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那个系列。”杨陶敲敲车窗,同胡鹭说,“时间还早呢,我们一块儿下去走走吧。”
  胡鹭默默点头,将车子停在路边的停车线内。正好这边是柳园,阳光明媚,适合散步。
  虽说是柳园,但并不见成群的柳树,反倒是有几株藤缠树,藤蔓缠在树枝间,悬挂下来的样子远看就像是一片柳。
  杨陶拉着兴致缺缺的贵舜,看着那几颗被藤蔓缠住的树,忽然觉得自己再一次被欺骗了。
  世糖赛欺骗他,褚健时欺骗他,现在连柳园也欺骗他。
  他破罐子破摔,“简直是太假了!还生命呢,直接做个藤缠树装作是柳树交上去得了,谁管他生不生命,反正评委肯定不给我们多打分。”
  他说完,四下寂静,没人跟在他的话后头再说话。
  杨陶回过神来,尴尬地笑:“我就随口一说,没啥别的意思。”
  “没有,我觉得你的想法很好。”胡鹭说。
  电影的转折点里,主角总是灵光一闪,头顶出现个隐形的硕大灯泡,紧接着就会冒出无与伦比的金点子,大部踏上康庄大道。
  杨陶现在就是这样的一个电影主角。
  不止胡鹭这么认为,唐兰山也在盯着藤缠树看上许久后,赞同了杨陶提出的建议:“这个题目很好,藤缠树装成绿柳,虽然远观令人难以辨别,但只要凑近一看,就能发现它的腐朽和衰败。”
  “可以啊陶陶!”贵舜曲起手指,在杨陶光洁的额头上轻敲一下,“小学霸,脑袋真灵光。”
  忽然被认同,令杨陶有些迷茫,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骄傲地扬起下巴,自信地掏出手机拍下柳园里的藤缠树当做素材。
  前几个夜晚想不明白的生命哲学,如今终于有了看得见摸得着的诠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