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杨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打了三下自己的嘴,又朝着地上呸呸呸了三下,抱住胡鹭的胳膊,小声安慰:“没事的,怪我刚刚嘴快,明天就想不起来这些事了,你会断片的。”
  胡鹭醉到眼里的卧室主灯都重影叠叠,但他大脑中却极为清晰,似乎看见了胡家糖坊几十年的招牌落到地上,而他也彻底成为了一个一事无成的废物。
  莫大的空虚笼罩在房间里,胡鹭睁着眼,感受身旁杨陶的呼吸愈发趋于平静,最终那胸膛规律地起伏,柔和的呼噜声像是小猫在撒娇。
  他回想起方才两人被酒精控制理智时的一吻,喃喃道:“我真的是很没用,怎么好意思亲你呢?”
  于是夜格外静谧,好似一切痛苦都销声匿迹,实则有一人知道,它们只是潜藏在心底。
  胡鹭不知何时睡了过去,也不知道梦中走了多少千回百转的弯路,醒来时满身酸痛,胳膊腿都抬不起来,压麻的手臂像密密麻麻的电视雪花屏,肩膀一动都好似无数只蚂蚁在啃噬骨肉。
  杨陶还趴在胡鹭的胳膊上睡觉,一动不动、睡得正香。
  胡鹭捂着生疼的脑袋,小心翼翼地将手臂从杨陶脸下抽了出来,他满房间找手机,甚至钻到床底下看了一通,最后在糖坊一楼没收拾的餐桌上找到了他和杨陶的手机。
  十一点,他们铁定是喝多了,一觉睡到快中午。
  胡鹭飞速洗漱,拿凉水将自己泼醒,宿醉后疲惫的大脑隐隐作痛,但他也不能多休息,今天糖坊什么都还没准备,要是再休息,今天就来不及开门做生意。
  他利落地套上围裙戴好口罩手套,将昨晚的残局收拾的干干净净,没吃完的糖葫芦也都丢进了厨房的垃圾箱。
  糖坊每天卖不完的糖葫芦都会清理掉,胡鹭为了少浪费些水果,这些天成品糖葫芦越做越少,基本每样只做三四根,等卖空了再继续做。
  或许是因为店里本来看着就不够热闹,恶性循环,进店的人越来越少,反倒是对面买糖炒板栗的板栗王,生意日渐红火。
  板栗王的老板是个话多的,喜欢来糖坊说三道四,带着一身的板栗味儿,抱着发黄的玻璃茶杯,磕上两口栗子就能跟胡鹭唠两小时。
  胡鹭是真不喜欢这姓李的瘦老板,但偏偏他刚拉开糖坊的卷帘门,门外就站着好奇地探头的李老板。
  李老板一见胡鹭就来劲,他抱着自己的茶杯,搓了搓手掌:“小胡啊,怎么今天开门这么迟啊?”
  胡鹭对他无话可说,但也不想撕破脸,于是冷漠地回了两字:“睡觉。”
  “哎呦年轻人怎么老想着睡觉呢?”李老板似乎万般不解,“我家孩子也是,在家就是睡觉,现在年轻人工作压力大,都没什么精气神。我儿子就是工作忙,一年到头国内国外跑,身体都跑垮了。”
  胡鹭背过身翻了个白眼,心想:你儿子你儿子,不知道的以为是我儿子,回来一个月你儿子屁股上胎记什么形状我都知道了,三句不离你儿子,这么乐意炫耀就印个传单,谁路过就给谁塞一把。
  这话他也没说出来,他是亲戚眼中的闷葫芦,打一棍子才能听一声响,就算心理活动再剧烈,也很少表现在脸上。
  但李老板偏偏就看不懂胡鹭的抵触,他迈进糖坊大门,拧开玻璃杯喝了一口带茶叶的水,又‘嗬呸’一声吐出来,绕着糖坊四下打量,眼神扫过胡鹭时,像是要扒下胡鹭两层皮看看他到底几斤几两。
  胡鹭烦得不行,昨晚酒喝多了现在脑子还疼,他垮下嘴角,全当看不见李老板,闷头擦着玻璃柜。
  “小胡啊,你爸妈他们呢,怎么最近都见不到了啊?”李老板笑眯眯地问。
  “退休旅游去了。”
  “旅游好啊旅游好,我儿子也说今年过年带我们一家子去三亚过。”李老板自然地坐到糖坊内的靠椅上,“你也得孝敬你父母啊,我听说你事业上压力大,你父母也不容易,既然回来了,就好好干,把家里的产业做起来,不比你在外边受人白眼要好啊?”
  “嗯。”
  “你们上了大学的都这样,我儿子以前也想自己创业,被我给劝下来了。我说我们家也不是大富大贵,哪有资本经得起折腾,你看你家以前多富,这一下子搞得,人又有压力,又辛苦。”
  胡鹭狠狠拧干抹布,一言不发地钻进后厨准备炒糖。
  家人、亲戚、朋友,现在连对面炒板栗的都来看他笑话。胡鹭气得头晕,咬牙忍着心里的不舒服,一个劲地搅糖。
  铁勺在锅内疯狂搅动,还未融化的糖竟然直接被搅成了沙,热气上涌,熏得胡鹭逐渐热出满头大汗。
  李老板今天一副不打算走的架势。
  他这几年店里的生意一直被胡家糖坊压一头,去年也学着卖糖葫芦雪球山楂,结果不仅没做成,还被拿去跟胡家糖坊做对比。这一对比,人家都说还是胡家老字号做得很好吃,白白送了对面生意。
  他气得瘦了十斤,越发看对面不顺眼。没想到胡家那两口子竟然跑了,留个不中用的儿子来看店,这店啊是肉眼可见的生意越来越差,而他家生意则越来越好。
  他笑得找不着眼,誓要把以前亏的钱都赚回来,尤其是看着胡鹭那丧气样子,他心里别提有多畅快。
  虽然这几天炒板栗炒得胳膊都抬不起来,但看见胡家糖坊没开门,他还是要抱着杯子来看看。
  “哎小胡,你以后是就在家看店,还是再去那电影圈混啊?”李老板靠在后厨门口,朝里头说,“我看现在电影都有什么广告人,那卖牙膏都能拍电影,要是你家糖店不行了,给我板栗王打打广告呗,我给你出广告费。”
  胡鹭深吸一口气,咬着后槽牙将一锅熬废了的糖倒进垃圾箱。滚烫的糖浆滋滋冒泡,落进垃圾箱里,激出一阵刺啦声。
  他默念:不生气不生气,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手下重新倒了一锅糖开始熬糖浆。
  “谁要给你打广告?”杨陶清亮的声音忽然从李老板身后传来。
  他双手抱胸,斜眼打量着李老板,不屑道:“你家板栗缺斤少两我就不说了,上次吃两个坏一个吃两个坏一个,我没去找你,你还真以为自己家板栗做得很好?”
  第6章 前进与后退
  “小兄弟,你这话讲的就不好听了,我都不认得你,怎么张口就讲我的不是呢?”李老板将玻璃杯往展柜前的桌台上一放,眼睛瞪圆,和杨陶的视线对上后,两人便噼里啪啦闪出一阵火花。
  胡鹭从后厨跑出来,手里还抓着铁勺,闪身将杨陶挡在身后,抓起李老板的杯子塞进他手里。他推着李老板精瘦的肩膀,将人往糖坊外推:“我不拍电影,你也不要总来我这,照顾好自己的生意,我的不需要你来操心。”
  杨陶站在胡鹭身后,用力点头,认同地附和:“就是,你先管好自己家生意吧,蹭热度蹭起来的店,一看就干不长久。”
  “你!”李老板抬起手指着杨陶,瞪圆双眼,眼珠子都几乎突了出来。
  他被胡鹭不由分说地推着往外走,脚下步伐混乱,胸口起伏不定,看着杨陶那张写满了娇蛮的脸蛋,怒道:“你!你和老胡家一伙的,别以为我不知道,我都不知道看见过你多少次,那老胡把你当宝贝,谁知道你究竟是什么身份!你不乐意买我家东西,我还不乐意卖给你嘞!”
  “嘿呀!”杨陶撸起袖子上前两步,“你还不乐意卖,你以为你乐意卖我就想买?还有,我什么身份,你说我什么身份?说啊!怎么哑巴了不说话?”
  他气势咄咄逼人,压得李老板嘴唇颤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来话,最后气得鼻孔扩张,喷出一道热气,站在糖坊门口指着他骂:“你这种不男不女的人,整天跑去老胡跟前晃悠,打的什么心思你当别人看不出来?”
  杨陶捏紧拳头:“我什么心思?”
  “什么心思你自己最清楚!”李老板一出糖坊嗓门就大了起来,咋咋呼呼地扯着嗓子喊,“你这种人我见多了,看见个有钱的就凑上去,蹭完老的蹭小的。”
  “你、再、说、一、遍!”杨陶大怒,夺过胡鹭手中的锅勺,抡起胳膊就要冲面前的李老板砸过去。
  胡鹭急忙抓住了杨陶的手腕,他紧紧将杨陶箍在怀中,眼见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好事者甚至举起手机。
  胡鹭立马抬起手捂住杨陶的脸,将人往糖坊里拉。
  “好了好了,不说了,不和他说。”胡鹭将杨陶拉回店里,也顾不上做生意了,急匆匆将糖坊大门关上,卷帘门甚至也拉了下来,试图隔绝外面的声音。
  但李老板尖细的声音穿透力极强,即使沉重的大木门和卷闸门都已紧紧关上,还是能隐约听见几分嘈杂和喧闹。
  胡鹭额头抵着卷帘门,半晌无奈地回头,却看见杨陶兀自坐在桌边,眼里泪光闪烁,似乎下一秒泪水就要涌出来。
  “你刚刚没听到吗?”杨陶抬起头,看着门边的胡鹭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