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就这样如履薄冰地度过了第一次模考,每天精神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吃不好也睡不好,我不出意料地考差了。
  我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没有自怨自艾的时间,毕竟考完试后也没有假期,高三需要补课,我必须又一头扎进学习中,直到补课结束,春节前夕才得到一丝喘息。
  放假后,我吭哧吭哧搬着一大堆书去了医院,方便复习,加上我发现呆在医院更有安全感,因为这是变态不会入侵的地方,所以想尽量减少呆在家里的时间。
  一天,我坐在住院部的楼道台阶上小声背书,背着背着,困意席卷而来,我眨了眨眼,把书收到怀里,将手臂放在膝盖上,枕着手臂埋着脑袋睡了一会儿。
  再醒来的时候身边多了个纸袋子,里面是几道用精致盒子装起来的饭菜。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手机又响起短信提示音,听到这声音我下意识地恐惧,心乱如麻地滑了几次才看到他发的消息:
  【真可怜,能吃的东西都这么少。这次多吃点,宝宝。】
  我赶紧把袋子扔进了垃圾桶,再次拉黑了他,马上回到了病房关上了门。做完这一系列动作,我才大口喘气,好像被顽皮的孩子捞上岸后残忍玩弄一番又放回水里的鱼,终于可以重新获得呼吸。
  可是我感觉自己仿佛生活在了他供养的水缸里,好像无时无刻都逃脱不了他的视线,摆脱不了他的掌控。
  晚上,我坐上住院部的电梯,打算下楼坐公交回家。被变态打扰后,一下午都没怎么学进去,想发泄的无声尖叫在身体内部乱窜,挤压着五脏六腑让我的呼吸都显得格外沉重。
  电梯内只有我自己,明亮的灯光下只有我困于这个铁皮盒子里,怎么转都能看到我映在上面的身影,我盯着自己发呆,越看越感觉陌生。
  电梯突然停在了7楼,我看到自己的身影分裂成两半,一个人从中间走了进来。
  那张脸出现在我眼前时,世界都仿佛按下了暂停键,又出故障地一瞬间倒退回到三年前最后看到他的那一眼,淡去的墨迹重新变浓,瞬息之间便翻过这一千多天,直到现在终于完全描摹出他全新的、陌生的却又无比清晰的轮廓。
  我的视线只在他身上慌张地停留了几秒,便低下了头。
  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姿在我身边站定,淡淡的木质香调微微略过我,他伸出手按下去地下停车场的楼层按钮,顺着手背上脉络分明的淡色青筋看向包裹在西装下的手臂,露出来的衬衫袖口上缀着定制的字母“Z”袖扣,在灯光下闪烁着莹润的光泽。
  周途。
  他怎么会在这儿?
  要不要和他打招呼,可是现在我有什么身份和他打招呼?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连怎么称呼他都是个问题,那一声“哥”也没有理由喊出口了。
  明明电梯内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却感觉很拥挤,连呼吸都放慢放轻了,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
  周途也没有和我打招呼,可能是不认识我了,或者是认为没必要和我重新联系了。不过在这两种情况中,我竟然觉得后者让我更加难过。
  我失落地把目光悄悄移到他的手上,那双宽大修长的手不是以少年人的骨骼发育能拥有的了,小时候握过无数次,好玩地、他也不厌其烦地让我隔着皮肉抚摸过一节节骨头,感受过千百次手心的温度,现在长大了却连靠近他一点的勇气都没有。
  “好看吗?周依白。”
  耳边冷不丁响起一道冷淡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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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装起来了
  第41章
  我抬起头落入周途望向我的幽深目光中,不知是否是灯光使然,他眼里好像掺了盈盈亮的水,看久了就会产生漩涡把人吸进去。我稍稍错开眼神,压下心里没理由的慌乱说道:“不好意思。”
  他好像没有计较的意思,但也没有说话,垂目看我,在这样灼热的凝视下,我终于忍不住打破尴尬的沉默干巴巴地说:“好久不见,过得还好吗?”
  “还行,”他还是那个性格,话少,淡漠疏离,“你呢,怎么在医院?”
  “我妈生病了。”我又盯着自己印在电梯门上的身影简单说道,只是这次身边多了个西装笔挺、一副精英模样的周途,倒是有些不习惯,还有疑惑,“对了,你怎么……在幢城?”
  “刚回国,有个朋友生病住院了来看一眼。”他说完这句话,电梯快到一楼,短暂、平淡、宛如没多少交情的普通朋友之间的寒暄要结束了。
  听到“刚回国”三个字,我好像触发了某种我很熟悉的心理回避机制,咬了咬下唇,不自觉地挪了挪脚步,等不及电梯开门就妄想和空气融为一体从这个封闭空间速速逃走。
  分开的第一年,在各种社交平台上一看到“国外旅游”“出国留学”等等相关字眼,我都会像个不问青红皂白的判官通通避之不及地点“不感兴趣”,这些词一度成为了我视为病毒的屏蔽词。
  后来虽然成熟了一点,但依旧没什么骨气,再看到还是会快速划走。
  我掐了掐手心,找回理智说:“哦,那遇见你真巧。”提不起心情却还是笑了笑。我看见对面自己的影子笑得很僵硬。
  他出国留学,一个人完成了我们的约定,也有了我不知道的在幢城的朋友,三年一过对他的了解度不知道下降到了多少,可惜如今也没有资格将对他的了解更新到最新版本。
  电梯门终于缓慢地开了,我只好犹如从前面对无法不分别的时刻对他故作轻松地说:“我先走了,拜拜。”
  他还是没对我说再见。
  我踏出电梯,感觉有一根若有若无的线与身后魂牵梦萦三年的人相连,但是在电梯门阖上的一瞬间,这条线又无声地断了。
  线断了,拉扯的感觉还留在心里幻痛。
  很快,又有另一条名为时间的线牵引着我必须离开,我掏出手机看了一眼锁屏时间,一月二十三号晚上八点十一分。
  “周依白成功验证了平行宇宙的存在。”我在心里默默地接着说,却没有想象中的快乐。
  和周途的短暂重逢就像身处两个平行宇宙的人有了一刹那的链接,而后又走向各自不会再有交集的人生。我竟然羡慕另外上千万个平行宇宙中没有和周途重逢的周依白,曾经拥有是比从未拥有更遗憾的事。
  走到大门口,听见越发清晰的急促砸在地上的雨声,我才发现外面下起了倾盆大雨,整个地面都成为了足以淹死蚂蚁的急湍。
  不知道是不是全幢城的人都接到了今晚要下暴雨的通知,只有我没收到。看着路过的行人人手一把伞的时候,我沉默地打开天气预报,看见接下来几小时都会持续降雨的消息时被气笑了。
  我不喜欢晚上下雨,本来晚上对我来说能见度就低,雨幕一遮,我更加看不见,打开手机的手电筒也没有多大用。
  但我还是顶着没用的手电筒,咬牙跑到了离医院没多远的公交站。
  期间不知道撞到了什么东西,导致我的右膝盖有些痛,不过我已经习惯身上有磕磕绊绊留下的淤青,毕竟我的视野比常人窄,很容易撞到东西,说不定再过个十几二十年就会彻底看不见,然后一个人拄盲杖出门。
  公交站台能躲雨,如箭般打在身上的雨滴终于停了,我喘着气抖了抖身上的雨水,虽然裤脚都打湿了,但刚刚在雨里一跑心情反而没有那么压抑了,可能是脑袋也不小心进了水。
  站台没多少人,正安静时有两个小朋友一边嬉笑一边跑了进来,往旁边一看才发现他们脑袋上都顶了个黑色塑料袋遮雨,他们也没有接到下雨通知,成了两朵耷拉的蘑菇。
  “哇,你看,天上有朵云像小猫。”其中一个裤子被雨淋得皱巴巴的小朋友脱下塑料袋版雨衣开心说道。
  “真的哎。”
  我也抬起头看向天空,只看到一片漆黑,突然对他们产生了一点微妙的嫉妒和羡慕,再低头时蓦然看到我的前方停了一辆车。
  车窗降下,刚刚在电梯分别的人——与我有一刹那链接的人再次出现在我的视野,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侧脸,他微微偏头隔着潇潇雨幕和我正好撞上目光:“上车。”
  这一眼,让我恍惚以为回到了从前很平常的一天,他来接我回家,我打开车门坐上副驾,和他叽叽喳喳说今天做了什么……于是我回过神时已经神奇地上了车,感觉像被几年前的周依白控制了身体。
  隐隐听到车窗外的小朋友羡慕地说了一嘴“我也想有人接”,我还在状况之外,愣了几秒,散发着温暖干燥的雪松和檀香的香气再次压下来时,我已经连眨眼都不会了,像小学生比谁坐得更端正,呼吸都克制住,动都不敢动。
  他一言不发、贴心地替我系好安全带,中途不小心指尖相碰了一下,明明一触即分,指尖的温度却徒然迅速上升,烫得我很忙地摸了摸被雨水打湿的发梢,试图以此降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