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我晃了晃脑袋,打开冷水洗脸,刺骨般的冰冷拉回了我的神智,却又在闭上眼睛的一瞬间被拽回了噩梦般的某一刻,鲜血从脑袋上缓慢地、像一股溪流静静淌过。
  “依白,你还好吗?”何叔在门外问道。
  “没事,只是有点恶心反胃。”我嗓子咳得有些哑了,身体仿佛被某种看不见的异常沉重的东西偏执地往后拉,摇摇欲坠的感觉让我只能撑着洗漱台,不让自己倒下去。
  最后我惨白着一张脸出去,迎上何叔担心的神情时想宽慰他笑一笑,却怎么都拉扯不出一个笑容。他把提前备好的奥美拉唑和吗丁啉递给了我,顺便关心了两句,我吃了药又坚定地告诉他:“没事的,何叔,我回去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走到卧室门前,我犹豫了一下,抬脚去了周途的房间。走到床边,在他的床头柜上看到了我的手机,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儿,我拿起来先和周途发了个“什么时候回来?”,再退出来和宁知雨联系。
  但是翻到底也没看到和她的聊天框,再去联系人那里找也没有她,最后翻了通讯录和通话记录也没有找到她的踪迹。连同和她有关系的闻明朗也通通从我的人生中消失了。
  怎么会这样?
  我盯着亮着的屏幕,任由它一点点变成了我最熟悉、最不想面对的黑暗,在他的床上躺下后,我慢慢蜷缩起身子,裹着熟悉的味道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半梦半醒之间,感觉到脸颊上有一道温热的触感,我条件反射地胡乱伸出手去打,他没有反抗,艰难地抱住了我,轻轻拍着我的背说:“是我。”
  我闻言一愣,不再挣扎,睁开双眼看见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而后反应很慢地伸出了手臂抱紧了现在的依靠。
  我想起很久以前那颗碎成两半的菊石,后来好不容易才修补回来。将脸埋在他的肩膀上时,我感觉我们就是那两块分开来看总感觉哪里怪异的石头,只有在一起的时候才能获得完整。
  “你陪陪我,不要走……”我听见自己带着哭腔说。
  他拍着我后背的手停了几秒,我们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昨天的事,他也没有答应我的话。
  冷静下来后,周途陪着我吃了午餐,我其实依旧没有胃口,只喝了点粥垫了垫肚子。他没有勉强我继续吃,也不让我继续睡觉,后来因为我抗拒看电视和手机,他只好拉着我去看书。
  这次是他读给我听的。
  我们躺在一起,仿佛回到了认识的第一天,在我眼中他又成为了储存在躯壳里的一段时间,倒计时一结束,他就会消失。拉着他的衣角,握住他的手,也抵消不了这种必然要失去的不安。
  在听到书里冒出来的一个“雨”字后,我握着他的手指控制不住地微微抖了一下,周途顿了顿,跳过了同样带“雨”字的下一句话。我眨了眨眼,终于迟疑地问他:“哥,你是不是碰了我的手机把……他们删了?”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了:“她这么对你,还有什么好联系的?”
  “可是……不是她做的,姐姐不会这么对我的,”我压抑着的情绪仿佛随着那团火烧旺了,半趴在他胸口的脑袋也随着话语里的否定摇了摇,“不是她,那杯酒被人换……”
  “别说了,”周途将书一把放下了,浑身充满低气压,“她要是真的无辜,跟这件事毫无关系,就不会今天就急着出国,撇清和你的联系,不信你现在打她电话,你看她还会接吗?”
  他给了我宁知雨的号码,我在他的凝视下拨打过去,但是等了很久都无人接听。再拨了几次,漫长的铃声拖着我的心一点点下坠,直到再次听到同样的“你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我恍惚听到了什么东西落到地上碎掉的声音。
  我和她发短信,也没有回复,一股刺骨的冷意从脚底往全身蔓延,周途把手机抽走,无情地说:“没用的,她拉黑你了。”
  我摇摇头,死死拉着他的手,曾经坚不可摧的信条也被一句一句瓦解,最后泪水涌了上来:“不是她,你告诉我,不是她对吗?你告诉我好不好……”
  她对我一直很好,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这不可能,不可能,都是那个人做的,和她没有关系的,可是……为什么联系不上她了?
  周途这次没有为我擦眼泪,也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他似乎很不理解,很不开心我的眼泪为了宁知雨而流,冷心冷面地说:“别哭了。”
  我听他这么说反而更加止不住泪水了,全身抑制不住地颤抖,用手给自己徒劳地擦泪。
  周途忍无可忍,语气更凶了些:“一个在福利院认识不过两年的人,她为你拼过什么命让你这么重视她?现在她是一个伤害你的帮凶,不是什么……其实根本就没有任何关系的姐姐。你还为她辩解,被人卖了都帮着数钱。”
  我现在根本无法反驳,听他说话第一次觉得他好吵,捂住了耳朵:“你,你不要这么说……”我。
  “你现在还护着她。”周途面露愠色,失望地瞥了我一眼。放在一旁的手机突然亮了起来,他蹙着眉,努力平息着胸腔里的怒意,抓起手机看了看。
  离得近,我眼尖地望见了短信上“出发提醒”、“机场”和“起飞”几个字,便顾不上刚刚的争吵,立即着急问他:“你又要走啊?”
  “嗯,”周途下了床,冷着脸给自己打领带,“四天后回来。”
  我眼巴巴盯着他,跳下床紧紧“尾随”他,吸了吸鼻子,嗓子有些哑地问:“……这几天我可以在你房间睡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看了看我才好像很不在意地说:“随便你。”
  周途走后的第二天,我寝食不安,什么都不想做,有时候盯着一个地方都能发半天呆,即使这样还总是感觉很累,全身仿佛裹着厚厚的保鲜膜,维持着不能腐烂,却连同最轻易的呼吸都需要用尽全力去钝开。
  何叔见不得我这幅样子,带我去花房一起照顾花花草草转移注意力。这天上午,刚刚给一盆月季修剪了枝叶后,花房的门突然被大力推开,两名保镖闯了进来,看了看我和何叔,果断选择带走了我,并冷冰冰地告诉我:“周先生要见你。”
  见我就见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弄出这么大阵仗。我全程不明所以地坐在车上,仿佛被绑架了一样,都不允许我使用手机。
  等被带到了疗养院的VIP病房,我从他们的监视下解脱,正松了一口气,进了门就看见周辑昌在和一位女人交谈,她背挺得很直,背对着我紧绷地坐在椅子上,穿了一件黑色、看起来有些厚实的短款棉服,在有暖气的房间里仿佛一颗局促地慢慢化冻的冻梨。
  “他来了。”
  周辑昌瞧见我,和女人笑着示意,她猛地转过头来,看见我的模样怔了怔,随即冲过来抱住了我。
  紧接着就是一场她带来的席卷我的潮湿,她痛哭着,一字一字往外艰难地蹦:“白尾,妈妈终于,找到你了……”
  第38章
  九岁之前,我常常仰望福利院的高墙,有时候感觉世界就只有福利院这么大。九岁之后,我反而希望世界真的很小,小到只用围着妈妈转就好,后来这个愿望从“妈妈”换成了“周途”。
  我没有想到真的有这么一个人会满世界围着我转,举着寻亲告示牌一天天地找。毕竟世界早已不是我小时候眼中的方块盒子,这么大,她找了这么多年。
  我回抱了她,低头看见她的头发白了好多,脸上的皱纹在一年一年的思念里沉淀,又在一程一程的颠簸中刻下了不断延伸的脉络。无法言说的悲痛和喜悦在心里纠葛缠绕。
  视线渐渐模糊成为了一个点,我最后看见周辑昌靠坐在病床上的笑容,和善欣慰的神情自然而然地流露,眼底却看不出什么笑意。让我感到怪异。
  “让妈妈好好看看你,”她捧着我的脸仔仔细细地看,全是泪花的双眸出神地望着我的眼睛,摸了摸我的眼皮,“真的是白尾,是白尾。”
  好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我心头一颤,却在此刻奇怪地喊不出一声“妈”。过去的、快要模糊的年轻面容一瞬间换成了另一个有些苍老陌生的模样,那个叫“伊云”的妈妈变成了现在叫不出名字、没有任何相关记忆的妈妈。
  我还没有缓过来。
  等到情绪稳定了后,周辑昌才继续说话,提议我们一起坐在沙发上聊聊天。
  他身体恢复得不错,至少目前从气色来看很健康,随意地坐在单人沙发上莫名处处透露着一股威严。
  妈妈拉着我的一只手,没有放开,眼圈红红的,声音还有些哽咽,感恩戴德地对周辑昌说:“谢谢你,周老板,没有你,我都不知道我还要找多久……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比较好……”
  说着,她颤颤站起身,双膝要往下跪,我瞬间明白她要干什么,却没有资格伸出手阻止她的动作。
  周辑昌站起来赶紧退了半步,手抬起来作阻拦状,带着悲悯的表情连忙说道:“楼大姐,您这样我可受不起,孩子能找回来都是天意,再说了我们集团一直提倡‘善行天下’,我只是帮了个小忙,看到你们母子团聚,我和你一样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