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轩拎着滴血的锄头，扛起了村里唯一秀才马家的孙子，一路跑得飞快，后面跟着个哭哭啼啼的小脚老太婆，还有她儿子儿媳。
  “那地里咋办啊！都能收了呀！”马家儿媳哭得比她婆婆还厉害，边跑边回头看那边田里，她们每天起早贪黑的伺候了那么久的稻子，就这么送人了吗？
  “你就别惦记着田了！你爹都没了！你是想我们和德祥也跟着没吗！”
  马老婆婆一边擦着流不完的眼泪，一边看着前面被扛在林文轩肩上的孙子。
  “咱家九代单传，你爹刚就是为了德祥才没的，可不能让他死都闭不了眼！”田不要了，只要有人在，日子总能重新开始的！
  林文轩边跑边翻白眼，现在想的那么开，之前村长骂人的时候干嘛去了？非得人没了才想开？
  马德祥脸朝下的趴在林文轩肩膀上，刚好是肚子压着他肩胛骨，他感觉自己快吐了。
  “叔……叔……”
  “小心点！这边有屋子塌了！马上就能进山了，跑快点！”他叔没理他，只是一边绕着倒塌的梁柱，一边跑的更快了。
  林文轩冲得快，马家因为之前已经没了一个人，也还算配合跑得快。但其他还是有几户人家还在田里跟山匪们打着吵着，哭声喊声不绝于耳。
  林有粮看着一个他平时得喊婶娘的女人被拦腰一刀分成了两半，怒吼着举着钉耙就把那马背上的男人给打了下来。
  那男人就地一滚，举着马刀又要劈回来，还在田里拉人的陈大春立马松口那难劝鬼，举着镰刀就来帮林有粮，还有边上的大山、小狗等人都冲了过来。
  一伙人乱刀就砍死了一个，就是林有粮身上也在滴血。
  “有粮！咱得走了！那边在放火了！”
  “村长！你腿上在流血！”
  “有粮哥！你不是说了嘛！好言难劝要死鬼！咱得先保住山上的人！”
  林有粮朝田里吐了口带血的唾沫，然后指着那倒在地上的马说了句，“那马能不能拖？拖上山也够吃一顿了！”
  最后救回山上的人，才只有之前下山人的一半，别说地里的粮了，他们原本的粮都差不多被抢完了，还有屋子，也有好多被点着了，一个个的坐在山里大声的哭着。
  林有粮一点都不可怜他们，瘸着腿叉着腰站在大树下，该怎么骂就怎么骂。
  “大春他们现在还在山脚下守着呢！就怕那边的火漫过来烧了山！”
  “这他妈都是为了谁！”
  “一天天喊着要种地要收粮！不让你们去跟要掀了你们家祖坟似的！好了！现在被别人掀了就舒坦了！”
  “搞得很勤快的去种地，现在地里也没粮，家里也没粮了，你们后面吃什么喝什么?你们孩子吃什么喝什么？啊？！”
  一群人哭得死去活来的，都在求林有粮想想办法，林有粮说他想个屁！
  这才是最烦的。
  不下去救人吧？都是一个村的，祖祖辈辈都生活在一起。人有事的时候你袖手旁观，以后你有事了，其他人也会袖手旁观。
  但他妈救回来了，还得考虑善后问题。
  这伙没粮的人，一起在山上住着，一是不可能真看着他们饿死，二是饿久了怕是会出事，到时候照样要拖累其他人。
  林有粮蹲在地上抽完了一袋烟丝最后才站起来。
  喊着林文轩和大山他们几个把刚才拖上来的死马看看怎么宰了，天热留明天估计就得招苍蝇。
  “下山的兄弟们多分点肉，守山的少分点，但也得有；剩下的，扔给他们，多加点水熬汤总够吃两三天的。”
  至于两三天以后……
  “通知一下各家各户，算算手上的粮，每家都挤一挤，借一点出来。”
  “会签字画押的那种。”
  章小女的天又塌了，也不止是她，因为是老老实实在山上待着的人家，天都塌了。
  不少人上去闹林有粮，还有骂那些下山的，凭什么他们的错要她们这些老实人来背锅？这光景，谁知道什么时候能下去？谁家都没多少余粮，还要借出去？！
  “我媳妇儿还怀着孕呢！我家自己都不够吃呀！”
  “那你们要我怎么办！”林有粮腿上的伤到现在还在流血，都没来得及包扎，火气一上头，腿就抽筋的疼。
  他现在都烦上了祖宗，好好的，当什么村长！
  “让他们饿着？然后等三更半夜摸进来偷粮？到时候谁家粮少了都不知道去哪里要？
  还是饿疯了也拿刀来砍你们？”
  人性这东西，到了极限的时候，谁都摸不准。
  他只想把损失降到最低而已。
  【第431章第431章番外生如芥子尘，娣心藏须弥44】
  马家老太太偷摸着跑来找林文轩，林文轩刚好分到一块马肉往自家山洞里走。
  马老太太说她家还有粮。
  林文轩眉头一挑，想知道她具体想说什么。
  马老太太尴尬的笑了笑，知道自家现在属于不被待见的那批人，现在过来既是为了报恩，也是为了不再惹其他的嫌。
  “我家老头子之前下山前就没把所有的粮袋都拿走，藏半山腰了……山下被抢走的就一小半，我这会儿让我儿子儿媳去拿了……”
  “我过来是想说，刚才谢谢你了啊，文轩。那个，林村长不是说要我们这批人问你们签字画押借粮嘛！我想着，你们家就跟我们家结对好了！这样你们也算完成了任务，又不用拿粮出去……”
  这倒是个好主意，章小女正愁怎么逃过这一劫，马老太太主动上门来，也算是林家的善报了。
  这天晚上章小女也跟脑子突然开窍了似的，煮了很厚的一锅马肉粥，一个劲的让梁生娣吃，梁生娣都要怀疑明天是不是大家都得一起死了。
  “虽然咱们和马家串通……啊不对，合作了，但咱家粮一点都没少，人肯定会怀疑。”
  “我也想通了，与其送别人，不如落进自己肚里，这样生娣肚里的孩子还能壮实点！”
  “玉兰！快吃！这可是肉肉！文轩你也吃呀！哎呀你别把肉都倒给你媳妇儿，她还能亏待自己不成？！”
  好在原本下山的人家就没留在山上的多，还有一半不幸留在了山匪刀下，真要出粮救济，分下来也就是每家多双筷子的事情。
  而林家直接对接整个马家，那都算是为村里造福，减轻负担的了。章小女带着孩子出去捡柴火的时候，都能被人多让几根来。
  因为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所以山上能种的地方也都开始开垦了，现在下种，赶着秋收，说不定还能多收点番薯土豆的，起码冬天能饿不死。
  梁生娣摸着肚子，坐在洞口看着天空，心情特别安定。
  她觉得其实山上应该也算是她的福地了，你看玉兰就是在山上生的，多健康。
  这个孩子应该也能顺顺利利的长大吧？
  她现在比上次健壮多了，一定要喂奶的话？只要有吃的，应该还是可以的吧？
  梁生娣想的很好，但老天大概是真的不太喜欢她，就是不想按着她的心思来。
  年前，最是干燥的那会儿，山脚下被点着了。
  有人说是上次那批山匪来报仇的，毕竟他们也砍了山匪的人。也有人说是匪兵来打砸，找不到人，便放火逼人出去；亦或是有人路过蹲在山脚下抽烟，火星子飞着了树叶。
  不管什么原因，反正是着了。
  寒冬腊月的，原本巡山的汉子们也松懈了，愣是没提前防备，火差点就要围着山往上烧了。
  梁生娣都快生了，肚子高的很，林文轩想背她都不可能，山路又陡峭难走，抱着走只会一起摔下去。
  梁生娣只能自己隆着个大肚子，扶着林文轩的手，在山道上一颠一颠的往下走，后面还有人不停的催着，赶紧呀！一会儿烧上来大家都得死！
  章小女也怕梁生娣出事，身上还背着大包袱，一手牵着玉兰，一手扛着剩下那袋粮，边怼后面的人，边坚定的挡在了梁生娣身后。
  梁生娣越走越觉得肚子疼，她感觉自己快要生了。
  “我的祖宗喂！你可千万要再忍忍啊！这山上都着起来了！你好歹等下了山再生啊！”
  梁生娣能有什么办法，她只能努力赶紧往下走。但下面那股熟悉的屎意就是憋不住啊！
  好不容易踏出了山脚，梁生娣的棉裤里外都湿透了，她紧紧抓着林文轩的手，“憋不住……憋不住了啊……”
  林文轩扔下了肩上的粮袋，把梁生娣打横抱了起来，快步的往自己屋子的方向冲去，后面章小女赶紧捡起自家的粮袋，喊着玉兰跟紧就往那个方向冲去。
  新生儿差点就被摔在了地上，还好他爹跑快一步。
  梁生娣刚刚被放在石板床上，孩子的头就已经出来了，等章小女跑到，石板床上已经血赤糊拉的了。
  “快去烧热水！还有剪子！剪子拿过来！”
  章小女一把推开站在床边手足无措的林文轩，也不搞什么阴气阴血的忌讳了，催促着他干活去。
  然后这边还指挥着玉兰帮她把背上包裹里的烂棉被衣服都掏出来。
  他祖宗的，林家又被烧了一遍，现在那石板床上除了石板以外还有一堆被烧过的灰烬。屋顶开着洞，窗户漏着风，现在可是腊月啊！
  梁生娣的裤子刚才孩子出来的时候就被脱掉了，现在冷的发抖。还有那孩子，一来到这个世界呼吸到的就是冰冷刺骨的寒风，差点就哭不出来。
  章小女把棉被全盖在了她们娘俩身上，还催着林文轩的剪刀。
  剪完了脐带才惦记着要看男女。
  “怎么又是个女娃娃……”章小女嘟囔着把孩子用热水擦干净，裹好了放在梁生娣边上。
  “说明你让玉兰招娣那招不管用呗！”
  梁生娣牙齿打颤着回了句话，一把抱紧了还在呜哇乱哭的小女儿。
  “娘……我饿……”
  章小女：“……你刚生的时候怎么没喊饿，生完有饿了？等着！灶台都塌了！砌好了就给你做！”
  “算了，女娃娃也好，等她大一点你们再生一个就行。”章小女把被子给她都掖好，然后扭头看了一圈屋子，又想骂菩萨了。
  “文轩啊！你去看看大山家到了没，到了赶紧喊他一起来帮我们弄一下屋子吧！生娣刚生完，这月子要是这么吹下去，那就全完了！”
  大山家也倒了一半，但他妈听说梁生娣生了，知道轻重缓急，催着大山赶紧去帮忙，
  “文轩啊！你跟你妈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开口，我马上就过来！”
  “诶！婶子！我晓得！谢谢你啊！”
  “都祖祖辈辈一起住了那么多年了！谢什么！”
  【第432章第432章番外生如芥子尘，娣心藏须弥45】
  修屋子哪有那么快，尤其是被烧塌的屋子，跟重新盖一个没啥区别。